上中學時，有一天放學，校門口有個賣書的，很大的一堆書，十元一本，都很厚。大家議論紛紛，我的語文老師捧著一本《魯迅雜文全集》説：“怎麼不能買？這書十元錢太便宜了！”有了恩師的垂范，我一狠心抱了本《賈平凹中篇小説集》回了家。

　　我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看完了這本書，然後花一整夜的時間用來回想。雞窩洼裏新舊觀念的碰撞，學挖井的天狗，倔強的黑氏……第二天，發現有幾個好友也買了《高爾基自傳三部曲》和《平凡的世界》。尤其是後者，樸實得如同家裏的糞堆一般。孫少平，總是最後一個去食堂的少年，貧困帶給他的，除了自卑和生活上的窘迫，還有吃苦耐勞和堅韌，使他在以後的生存競爭中更加遊刃有餘。這也是小説麼？看慣了金庸古龍的義薄雲天和《讀者文摘》裏哼哼唧唧的抒情，路遙近於殘酷的真實更能撞擊我年輕的心靈。大約從那時開始，知道了“文學”的含義。

　　對書的要求遠遠不能滿足——為了買書，我們像僧人一般戒了肉菜。朋友之間的交換也很快告馨，學校圖書室兩個星期才給借一本，只有和一切能借到的人借。借來的書畢竟心裏不踏實，總是抓緊時間看完還給人家，為的是以後再借。就在這惴惴不安中，生吞了三國水滸，西遊紅樓，巴金王朔張愛玲，還有譯林出版社的那些外國經典。

　　求學的日子清苦，自不必説。滿大街的誘惑猶如呂奉先的方天畫戟般尖銳鋒利。因為肚裏的這些書，和看書所耗去的時間，高中三年，雖然學業上沒能光宗耀祖，但也沒做出令父母心傷的事來。

　　每個讀書人，讀得多了，想寫寫是自然的。於是，漫漫長夜，蜷在被窩裏的少年，雙眉緊鎖，面色凝重，在一沓顏色各異的稿紙上筆走龍蛇，腦中儘是自己名字同眾作家並列的畫面……

　　那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有一個書櫃，什麼時候都有書看。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把除了吃飯睡覺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讀書和寫字。

　　轉眼間，有了書和書櫃，雖然書不多，但永遠也看不完。重新拿起《紅樓夢》，只能看十多頁就想見周公，很驚訝自己當年怎麼只用了四天就看完了。路過舊書攤，看到熟悉的名字，一定要帶一兩本，但它們常常被塞在某個角落，一兩年都想不起來。我還擁有了電腦，這是當年趴在被窩裏往稿紙上摞字時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但面對鍵盤，腦中常常空空如也。

　　時光不可倒流，歲月在無謂的惋惜之間還在飛速消逝。生活如刀，一刀刀削磨著我們青春的銳刺，讓我們變得光滑鈍圓。只有在夜深人靜之夜，才能想起那瘋狂的求讀生涯。假如人生是一道選擇題，我更願意回到那些為看書而焦急、雖貧窮卻也富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