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自己解放自己
劉 《老宅2003》今年報送了什麼獎項?得到了什麼評價?
李 片子一完成,我就報送了國內一個電影電視節參評,結果沒有《海路十八里》那麼幸運,被刷下來了。因為有人説我的片子“灰”,盡拍那些落後、掉渣的東西,説我變成“李藝謀”了。
劉 怎麼看待這種評價?
李 好像我們理解得不一樣。紀錄片要把中國社會發展的進程紀錄下來,這段歷史是不能忽略的,我覺得這是一種責任。我的價值取向可以告訴你,中國現在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在這改革的進程中,在這社會發展過程中,面臨著艱辛,但是他們有著徬徨中的自娛。我在導演闡述中有那麼一句蹩腳的話,“通過紀錄老宅中人們苦澀的微笑,喧囂的恬靜,惘然的期盼,無奈的自樂,忙碌的頑強等生存狀態,把現今老宅裏的人和事留在歷史的瞬間,把百年老宅所承載的生命印跡留在歷史瞬間,把現實社會發展的一個側面留在歷史瞬間。”那是我內心流動的。中國人很了不起的,一天縫幾塊抹布,掙幾毛錢,或做點小買賣,他們還在那自娛自樂呢,他們就那麼活著。
劉 那這是從內容上來説的,從你的語言形態上來説,《老宅2003》或許會因前面節奏緩慢而影響了收視效果或評審結果,想過改變嗎?
李 沒有。我就覺得《老宅2003》的這種語言形態,或許不符合定勢的思維,不符合定勢的收視習慣,但紀錄片從來都不是為滿足所有人的欣賞習慣而作的,應該説中國紀錄片能有這麼一個人在語言形態上不斷地實踐,應該感到驕傲,不應該排斥,能不能被認可,那要隨著時間來看,這是我對中國紀錄片的一個貢獻。我們不能只抱怨中國的紀錄片市場不成熟,你得努力,得靠每個人不斷地這麼去努力,去和國際市場接軌。《老宅2003》,我還報送了許多國際電影電視,準備下半年參評。
劉 《海路十八里》在國內國際都獲得了很多大獎,那麼除了在創作上你獲得許多感悟和啟示之外,就如何讓紀錄片能被世界認可,在找世界語言方面有什麼感悟?
李 我覺得《海路十八里》讓我進一步思考了紀錄片的生存問題,我們現在在電視臺搞紀錄片,生存無時無刻不對我們進行著挑戰,怎麼去適應這個變化,怎麼去求得發展?必須準確地找到紀錄片的創作方向在哪。這就是為誰做,給誰看,這是我們很多人忽略了多年的問題。
劉 那你為誰做,給誰看?
李 因為目前中國紀錄片市場疲軟,而且還不規範,我創作主要的目的是衝著國際各電影電視節和國際紀錄片市場作的,這是我求發展、求生存的一個主要方向。但創作中,我始終尊重我的內心,這個創作的“核”是沒有崇中崇外之別的。“生存”和“人性”是國際的通行證,“語言形態”也是一個國際的通行證,實際上中國紀錄片要走向世界,就要在這些方面不斷的努力才能夠走向國際,才能進一步生存。
劉 那你不擔心別人説你一個國家養著的紀錄片工作者,不面向中國觀眾來服務,而是面向國外,是否會有墻裏開花墻外香的嫌疑 ?
李 我覺得不存在這個問題,這主要是因為國際紀錄片市場已經非常成熟,我們不能太狹隘。紀錄片本身是可以報送不同獎項的,也存在著適合報送哪一類獎項的問題,不能説報送國內的就愛國,報送國際的就是崇洋。因為我們中國的紀錄片,起步比較晚,發展較慢,不論是紀錄片的創作觀念還是創作手法,都需要在許多方面向國外學習,只有這樣你才能發展得較快,如果你先畫地為牢,限定死了,這能和中國加入WTO這種形勢相吻合嗎,媒體應率先和國際互動,我們需要自己解放自己。我們要在這個市場中,形成自己的品牌。如果沒有方向,人家市場要什麼你都不知道,就一味地生産,而且耗時長、費用大,這盲目性就有點像我們原來的計劃經濟,那麼貨被退回來了,時間耽誤了,國家的錢也浪費了,這算什麼呢!《海路十八里》獲各種獎後,我們在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上也得到了提高,這不僅僅是我們一個部門、一個臺的問題,中國的紀錄片發展就要靠這樣去推動。現在有許多國家購買我們的播出版權,法國、荷蘭、芬蘭、德國、韓國等許多國家不斷來電、來信、來人和我們談合作。你都想象不到,我們快成了這個海洋村的“仲介”公司了,大量的電話詢問、商討、合作都通過我們轉給它們,這片子為他們做廣告了。
劉 你的創作風格會不會頑強地影響著你們的這個創作群體?
李 影響肯定是會有的,這是相互的,現在大家對語言形態的重要性已經有了認識,但我總給我們國際部的同仁們強調,對生活的感悟,對語言的把握,都要從你每個人的內心去找。
劉 《老宅2003》之後你準備拍什麼?
李 我正和我們的另一個編導王軼群合作拍攝民工。目前就像創造《海路十八里》和《老宅2003》的初期一樣,我們面臨著很多問題,但我們堅信的一點就是,伴隨式地往前走,隨著認知面的豐富,隨著內心的思緒與被拍對象的不斷融會,我們要有定力,沉得下來,就能找到自已的特點,但前提必須是先要找到自己的語言形態。
專家的評述
司徒兆敦(北京電影學院 教授):李汝建向來走得比較極端,但這恰好形成了他獨特的風格。我覺得《老宅2003》在內容和形式上,是他結合得最好的一部片子。他是真正從實踐中很好地體會到了懷斯曼和小川申介的長鏡頭的奧義的,懂得了他們觀察事物的方法,很好地運用了長鏡頭的手法。以真實而客觀的態度,紀錄了老宅的人和他自己,這是這個片子的價值。時間不可逆轉,他的紀錄有歷史價值。他的問話特別到位,很平實,體現了他對別人的尊重態度,和與被拍對象的平等關係,他的鏡頭是借著人家的語言而行進的,完全尊重了客觀現實傳遞給他的信息,雖然有些鏡頭彆扭,不合影視文法,但它卻盡可能地滿足了觀眾隨著聽到的東西去觀察事物的需求。就形態來講,這個片子更接近社會學的田野調查,只不過是他用攝像機鏡頭來調查的。紀錄片,就是創作者和大家一起分享一段經歷,這段經歷可能是愉快的,可能是痛苦的,但是是有感情的。你必須在其中,創作者也在其中,這樣才可能帶動觀眾。我認為這個片子最有價值的就是這個。
周星(北京師範大學教授 博士生導師):李汝建的作品具有自己的獨特性和比較穩定的藝術理想,除《海路十八里》在藝術性上有明顯的追求外,《老宅2003》和其他一些作品都主要是在不動聲色中紀錄了中國的人文狀態和生活狀態,是有人文價值和歷史價值的,也符合國際紀錄片市場的需求。在一定程度上,他的這種紀錄方式,消解了主流創作中慣常的擁有宏大主題與思想的模式觀念。但在不動聲色的展現中,能不能有異峰突起的亮點照亮全篇,似乎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如果沒有時間的積累、沒有捕捉到生活的戲劇性、也沒有藝術的處理,片子看到最後是了無余物的話,那麼劍走偏鋒的意義又何在!當然,《老宅2003》在內容與形式上看,都要比《行進中的有軌電車》要豐厚和成熟得多。在藝術理想和基本創作方法不變的前提下,在實踐中應顧及“好看”,其實這樣要求是不苛刻的。“好看”,可以為創作生長出新的生命,能讓觀眾在饒有興味的觀看中,體味出你形態的獨特。不可為了尋找語言而被語言所異化。極端的語言形態要獲得生長點,就要有深刻而犀利的思想,要有極端的情感和內涵來支撐,要能觸到血的東西,不可淺嘗輒止,千萬不可只沉浸在獨特之中。
訪談後記
美麗的大連,被大海簇擁著,到處都飄散著大海的信息。然而,在大連數日,卻始終覺得與大海相隔著……你能感覺到它的生動、浩瀚、遼闊,卻難以親近。這就像李汝建以及他的作品所給予我的感覺。或許,獨特的語言樣態,本來就生長在一片獨特的心緒裏。
(本次訪談特別感謝王軼群、杜鵑、李傑所給予的幫助)
作者係北京廣播學院電視學院博士生·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