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李汝建俯拍老宅照
紀錄一個群體的生存狀態
劉 從表現形態上看,《老宅2003》似乎簡單而單一,我們順著遊走在老宅裏的一個個長鏡頭,可以看到老宅裏房屋開裂、漏雨、糞水橫流……,老宅裏的人年老、下崗、離異、外來漂泊……;我們也看到了,在那樣的生存環境中,人們努力謀生,偶爾改善著生活,照常開著玩笑,打著麻將,飼養著寵物,孩子們也照常嬉鬧著……,你好像不太注重個人命運的展示,這和《海路十八里》一樣,你注重紀錄的是一個群體的生存狀態?
李 這個好像與我的性情有關,我做片子到現在為止,除了《球僮》是在關注一個農村女孩的命運外,吸引我而讓我感動的,始終是一個群體的生存狀態,比如從《一天又一天》到《海路十八里》等等都是,這可能是我做片子的一種追求。我也想過為什麼,後來發現總是有一種群體的力量讓我感動。在準備拍《海路十八里》的時候,我們第一次來到海洋村的那片灘塗,哎喲,我們激動了,那望不到頭的一隊人浩浩蕩蕩,他們扛著工具,婦女們的頭巾紅紅綠綠的,那場面真感動人。經過冷靜地思考,我們放棄了走進幾戶人家,關注幾個人命運的做法,我們叫做“回到初戀時的感覺”,於是就紀錄下了這個群體給我們的感動。《老宅2003》 也是這樣。
劉 除了性情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考慮?
李 這麼做就能呈現我對社會的思考。一個群體所呈現的生命狀態,有一種歷史的價值。我就比較喜歡這個群體氛圍的特點。
劉 那是不是也連帶出來了你不太去注重故事性或情節性,更多的是關注這個 群體帶給你的感受和印象?
李 對,印象和關係。我比較注重關係,不太注重所謂的故事,好像我對現在一般意義層面上所謂的故事不太感興趣,我所理解的講關係就是講故事,故事不意味著只講一個人的事就是故事,你講一群人也同樣是講故事,嗯,講關係就是講故事。如果沒有光芒照耀的話,那怎麼會有故事呢?光芒是什麼呢,就是作者建立的思想寶塔,這裡面不光有思想、有價值取向、有感悟,還有你的積累和靈性。當你伴隨著這個狀態走進老宅裏的時候,你才能感覺得到他們現在的生活與這個時代、與中國社會有什麼關係。這樣,拍攝老宅的想法就一點點成熟了。
視角 時空 歷史
劉 《老宅2003》附著了一個世紀以來的許多歷史印記,也附著了我們今天生活中的許多時代印記,你怎樣找到紀錄的切入點的?有什麼創作理念的支撐嗎?
李 走進老宅,我們不是簡單的一種感動,更不是簡單的欣賞。我總在想,應該怎樣獨到地去看待我身邊的一些事情,它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從創作理念上,我琢磨了這麼三點:一個是視角問題。我確定了一種“鮮異的視角”,老宅的這種景況呢,是大連人司空見慣的,正如生活中有很多事是我們在日常所見中熟悉的,怎麼選取一個鮮異的視角來看待它,鮮異從哪來,鮮異的視角怎麼給它注入生命,又怎麼變成紀錄片的精神?第二個呢,就是營造一個“詩意的時空”。營造詩意的時空是我拍片子的強項,這得益於我曾經學美術的基礎,以及我對影視語言的駕禦,也就是經驗吧,因為在拍紀錄片之前,我曾在電視劇《轆轤·女人·井》和其它電視劇裏中擔任過攝像師,後來還拍過一些城市形象片、公益廣告片等。其實,畫面視角本身就具有詩意化的這種屬性。然而,我更看重的是第三點,就是尋找到“歷史的坐標”。 如果要我解讀我所拍攝老宅生活的角度,那就是從歷史的視點來觀照老宅。我覺得我拍老宅吧,關鍵就在於我找到了這樣一種理念。第一段,“彩色瓷磚”,紀錄了日本妓院留下的一個歷史印記。第二段是“二間房等於三間屋”,就是那種生活景象,家裏人多,就把二間房隔成了三間屋,住的人還比較自足。第三段,是“水和玩水的男孩”,我通過這,把小院的那種景象映襯了一下,小院共用一個水龍頭,經常是白天鎖著,晚上才開幾個小時,孩子們在水龍頭前遊戲,有個父母離異的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第四個段,就是“家有病人”。兩個家庭,一家是女的丈夫有病,一家是老婆有病,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最後一章是,“麻將、撲克和雨”,傍晚,小院裏人們在忙碌,涮鍋的,掃地的,悠閒地玩著麻將撲克的,各自搞著自娛自樂的活動,他們就這樣活著。
劉 有一種歷史和現實的交錯感。
李 當你從這個歷史的視點去觀照它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有很多東西是值得去想、去紀錄的,這其中也能很好地體現出紀錄色彩和紀錄精神。這一百年啊,我們社會是怎樣變化的,這一百年,能調動觀眾多少心理想像空間。一百年,中國就這麼走過來了,走到今天是怎麼樣的。再參照一百年前,那時我們的國力非常衰弱,遭受外敵入侵,國土淪喪。解放了,人們歡天喜地搬進老宅,一百年來,城市在發展,在這些建築將要消失的時候,最後一批住戶他們的生存狀態是怎樣的?我找到了我的關注點,不是房子,是人,是一群人的生存狀態。當我們把視點對準他們時,我們就會想,一百年是什麼!一百年對中國意味著什麼!
劉 你好像很看重紀錄片的歷史承載性?
李 紀錄片説到本質上就是要對歷史承擔這個責任,必須要有史料性。回頭看一些老的紀實片,特別有味道?這就是因為影像中負載了那個時候的歷史。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紀錄片就越有生命力、越有價值。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不管你玩什麼探索或做什麼樣的追求,好的紀錄片絕對是在紀錄歷史。當然,每個人的創作思想態度、價值取向不一樣,便決定了他表達的語言形態的不一樣,但不是説紀錄片可以忽視承載歷史這個原則,可以隨隨便便的或者不負責任的。
劉 是像你這樣,得通過“小事件反映時代的大氣象”?
李 哎,這在《老宅2003》中反映得是很徹底的,我沒有過多地去講宅子,也沒有過多地去盯住某一件事沒完沒了地講,我只是用這個情緒去講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怎麼了,這是我始終要傳遞的。我也不是站在一般的層面,消極地去講陰暗面,不是,是因為這兒有著非常有品質的生活,有著非常奇特的空間,有著過去的歷史,它又即將消逝,這樣的一群人就會使我們想到,有産生的時候,就有消亡的時候,産生和消亡並存著,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個群體不是都處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中嗎,這其中的變化也反映著我們這個特定的時代。 當然,紀錄片也應該是多種多樣的,也有從大角度出發的,可以不一樣的。這跟個人性情有關係,或者説跟個人內心的思想脈動、跟他所掌握語言的駕馭能力有關。你光有性情,沒有駕馭語言形態的能力也不行,那創造不出什麼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