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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楯介紹
李楯,中國社會科學院教授。曾任清華大學當代中國研究中心專家網絡負責人;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政策研究所執行所長
改革三十年,中國經濟持續增長,但社會不穩定的因素始終存在,我們步入了一個高風險時代:新一輪的物價上漲已使中等收入的人群也都感受到了壓力,房價、股市、大學生就業等方面的諸多變數,都增加了人們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同時,從礦難到黑窯工事件,從廈門PX的“散步”到席捲全國的雪災,再到最近的抵制家樂福事件,呈現出的不再僅是一種一般的經濟的或社會的景象,更和我們所處的轉型時期密切相關。當我們面對著轉型中不可回避的問題,我們有沒有能力把自己的事做好?由是,我們需要找尋、梳理那些模糊不清的舊跡,檢討我們的問題,規劃今後的道路。
■李楯印象
李楯説,“一個個的公民是國家的主人,而政府機構和官員只不過是大大小小的管家而已。”
李楯説,“一些艾滋病項目浪費嚴重”、“艾滋病問題是中國社會問題的溫度計”、“某些組織專吃艾滋病飯”。
李楯還説,“既不要迷信官員,也不要迷信學者。”
特殊的道路:中國還在轉型中
中國過去為什麼落後,或者説我們為什麼在發展中步履艱難?一直以來有這麼幾個説法。一個説法,因為我們起步晚。這種説法我是不贊成的,一個持續存在5000多年的文明古國,我們為什麼起步晚?這是我們的問題,還是別人的問題?
第二個説法,因為帝國主義欺負了我們。這個説法是否成立呢?我們看看毗鄰廣州的香港,是當年鴉片戰爭後英國人強行租出去的。香港回歸時舉國歡慶,我當時有一些想法,並不那麼高興,為什麼呢?在一個講武力的時代,我們打不過人家,香港割出去的時候,清政府都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只是一個漁村而已,而香港回歸時已經是一個世界級的金融中心。當年香港是受廣州的輻射,但在改革開放後,廣州是受香港的輻射,這種輻射甚至一直到了北京。
我們再看,在中國與英國簽訂不平等條約十幾年之後,日本的國門也被美國人打開了,也簽訂了不平等條約。當時日本有一派主張寸步不讓地拼了,另一派主張,我們認輸,我們學習。日本是海洋民族,當時卻沒有遠洋航行的能力,所以他們駕著買來的一艘遠洋船,讓英國人來指導自己航行,去簽訂了不平等條約。然後,日本人咬著牙明治維新,一步步地幹起來。日本在二戰戰敗之後,有一個叫吉田茂的外相寫了本小冊子《激蕩的百年史》,他説,作為戰敗國的首相,凡與佔領軍發生意見衝突的時候一定據理力爭,但如果佔領軍執意不聽的話就堅決服從。他説了一句話,戰勝者有戰勝者的風度,戰敗者有戰敗者的風度。我們有非常強的敵情意識,但卻缺乏憂患意識,缺乏一種真正咬著牙把自己的事情辦好的精神。
第三個説法,就是我們人多資源少,發達國家之所以發達,是因為天然條件好。我不同意這樣的想法。世紀之交時我做過一個統計分析,中國大陸每平方公里有129個人,而台灣地區每平方公里是595人,香港地區是6218人,但這兩個地方,一方面人均資源比大陸少,另一方面國民生産總值比大陸高得多。當時中國大陸的人均生産總值不到1000美元,而台灣地區當時已經是12838美元,香港地區已經是25280美元。我們再看看日本,四面環海,資源匱乏,當時每平方公里是330人,是中國大陸的2.58倍,而當時日本人均國民生産總值是37800多美元,是大陸的44倍。
我們再反過來看一下中國大陸的情況,經濟發達的東南沿海都是人多資源少,真正人少資源多的西部地區並不見得經濟有多發達。
很多人都認為我們是發展中國家,我們自己也以最大的發展中國家自居。我不這麼看,我認為,當代中國不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而是一個轉型國家。因為一般的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不像中國這樣,他們都有過與政府相對應的市民社會,而我們有過非常獨特的歷史經歷,而這個經歷使我們不但不同於一般的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甚至不同於前蘇聯和東歐。
事實上,中國走上了一條特殊的道路,我們是在清末被列強用炮艦打開了國門,訂立了不平等條約,當時我們最不能接受的是什麼呢?恰恰是今天我們最能接受的,比如五口通商、國家開放。為什麼不能接受呢?因為“大清帝國物産豐富,用不著向洋人購買”,這是我們當時正式答覆外國使節的話。還有一條中國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准許“夷婦”上岸入城。夷婦是什麼呢?就是外國婦女。而我們最能接受的是什麼呢?是當時賠償了許多白銀。為什麼能接受呢?當時的清政府認為,這是英國人向大皇帝告狀,説林則徐欺負了他們,於是大皇帝賞賜了英國人這麼多銀子。這樣一個封閉的國家對外部的回應,很值得我們思考。
等這個階段過去了,中國開始正眼面對外部世界,從1860年開始,社會的結構有所改變。我們開始開礦建廠,清政府通過立法獎勵來發展現代工商業,甚至立法獎勵女生出國留學。那時候制訂的法律,比如公司律、破産律,強制教育律,相當於我們今天的公司法、破産法、義務教育法。1906年清王朝已經進入了三權分立的政治格局了,當時修律立憲的步子也很大。中國走的正是模倣西方的道路。可惜,緊接著的辛亥革命中斷了清王朝的改革。在清王朝結束之後的北洋時期,經濟、文化、政治制度都繼續發展,包括政黨政治、男女平等、女性參政等,已經在四省的省憲裏做出了明確規定。
但是,到了1924年有一個非常大的變化,就是孫中山對現代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制度、政治制度都喪失了信心。於是,孫中山提出黨治,所謂“以黨治國”,當時是説以俄為師,實際上和前蘇聯的情況並不一樣,他走出了一條非常獨特的道路。孫中山去世之後,他的兒子孫科和國民黨的一些元老居正、胡漢民等人提出“主義法制化、法制主義化”。
後來再到朝鮮戰爭之後,中國完全封閉起來,不僅和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完全對立,連與蘇聯也都鬧僵了。這樣,在封閉的計劃經濟體制下,我們形成了非常獨特的情況,就是我們這個社會沒有中間層,形成了社會和國家二者合一,把社會擠沒有了,政府直接面對每一個公民。這樣一種特殊結構形成了單位制度,國家控制了一切資源、信息和發展的機會,分給每一個單位,每一個單位通過控制一切資源、信息和發展的機會,最終控制了每一個個人。
記得在改革之初,我們有一個爭論,中國到底需要人治還是法治?實際上,從1924年中國國民黨提出黨治,到1997年中國共産黨重提法治,中國走了一條極特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