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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訪談

發佈時間:2013年08月05日 17:18 | 進入美術論壇 | 來源:央視網 | 手機看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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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採訪人:肖文飛;被採訪人:王家新

       時間:2005年10月28日晚;地點:王家新工作室

       肖文飛(以下簡稱肖):首先,您是學財經的,是一位官員,然後又是一位書法家和詩人,可以説您身兼幾種角色。您是如何處理它們之間的關係的?

       王家新(以下簡稱王):我一直想找機會申明一下,我是先寫字、寫詩,後學財經、進入國家機關工作的。我六歲開始練習書法,搞個展的時候還是個學生。1990年第十一屆亞運會,我捐了八十幅作品,寫得不好但是捐得挺多的。2000年當選中國書協理事,我三十三歲,是年齡最小的,當時有爭議,一位老先生幫我解釋説,不能只看年齡,他寫字都快三十年了,算是“老”書法家了。

       對文化藝術方面的了解,使我在工作中常能事半功倍,更好地為文化事業發展服務,同時在工作中,又增長了知識和見聞。在許多大博物館,能看到珍貴的書畫文物,好東西養眼,識見滋養心靈,心靈又決定手,積澱多了,對創作很有幫助。因此我常懷感激之情,要把所知所學貢獻給黨和人民,這是心裏話。

       我辦公室沒有毛筆紙墨,在辦公室很少談書法、詩歌,公務和愛好是絕對要分開的。在正式場合,我常常要正襟危坐、不茍言笑,而在業餘時間,我儘量卸下這份沉重,輕鬆一下。我和朋友租了一個倉庫,改造成這間工作室,很簡陋,很便宜,但面積很大,離家也近。我經常外出,用得多的倒是書畫界的一些年輕朋友,不管我在不在,他們可以隨時來,又寫又畫。這是都市裏的村莊,下了三環路就進“村”了,北京現在似乎很少有這樣的地方。夏天的晚上,路邊全都是烤肉串的,燈光昏暗,寫完字以後,我就和朋友們出去,吃肉串,喝啤酒,閒侃。我愛人説你俗不俗啊!我説不俗,我到哪都得端著,在這兒我自由,沒人注意,我要的就是一種感覺,放鬆、快活。

       肖:您從事教科文財政工作,您一定會和很多老先生打交道,能説説這方面的情況嗎?

       王:的確接觸了許多老先生,比如趙樸老(趙樸初)、啟先生(啟功)等,他們的學問、修養以及超凡的人格魅力都深深感動著我,使我受益匪淺。

       趙樸老在北京醫院住院時,我去看他。樸老是大學問家,大書法家,他在病床上看我的字和所謂的詩,看了很久。他説:小王,你閱歷挺豐富的,走了這麼多地方,詩裏都寫出來了,你要珍惜這份閱歷;你的詩有些問題,比如韻腳、平仄,需要加強,你們北方人有語音上的先天不足,不曉得古音;你要寫下去,現在也許不夠好,但只有堅持寫下去,將來才會更好,尤其是對於一個書法家來説,不寫詩,很麻煩。他最後説了一句話,你是1967年生的,我是1907年生的,我比你大了一週甲,你要珍惜呀,要努力啊。我回家愣神了幾天,和樸老接觸,如沐春風,如對高山,那真是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至今激勵我永不懈怠。

       去年有關部門鑒定清理“文革”後查封的文物,我也在場。啟功先生看一部拓本時不停地説:好啊,好啊!明拓呀!後來突然發現拓片空白地方有一個小印章,康生的,啟老調侃:哎呀,“康老”也懂行啊!有學問吶!又問旁邊的傅熹年先生,“熹年,你説這個帖子是誰家的?”“不知道。”“是你祖上的,藏園的!”一看有個鐵線篆“藏園主人”的章子,抄家時給拿走了。啟老又指著一本何紹基的冊頁説開了,這冊子原來是誰誰的,清末又被誰誰收了,後來叫大軍閥拿走了,後來賞給誰了,這就是鑒定界的“掌故派”,非常厲害,活國寶。後來,我在自己的新詩裏,記錄下了那天下午的陽光,還有老先生們的笑容,豁達、平和、清澈、透亮,如同面對魏晉的士人。和他們在一起,你可把世俗的一切都拋開,那是對心靈的洗禮,是無法抹去的永恒記憶。

       所以啟先生去世的時候,我感覺不只是一個人去世了,而是一個書法時代的終結,那一代人,把書法與學問結合得那麼好的,以後很難再有了。先生遺體告別那天,我心裏空落落的,特別傷感,在靈堂外站了三個多小時,最後向老人家鞠躬,雖然應該説是喜喪,但我還是淚流滿面。啟先生説話時那種姿態、那種眼神、那種調侃的語式,經常浮現在我的腦海,回蕩在耳旁。啟先生最後的日子,經常挂著個尿袋兒,扶著個推車----就像現在小孩的學步車,我們進門,他站起來抱拳作揖,然後又迅速扶住推車的情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記得徵集《研山銘》時,他對我的領導説,“我擁護政府,感謝財政部,你們有眼光,功莫大焉,我給你們鞠個躬。” 這個大禮誰能受得起?這是先生對黨和政府重視文物的肯定,那場面真是太感人了。

       去季羨林先生家,向老人家請教,季老説:您是書法家,字寫得好;我也喜歡書法,但我寫得不好。我説,您寫得不是一般的好,您是大學問家,他説:我不是學問家。聊到高興處,老先生就牽著我的手説:我領你到別的房間看看。在另一套房子我看呆了,一排一排的櫃子,都是線裝典籍,很多書都夾著紙條。季老説自己沒學問,只是研究些梵文,研究東方學,謙虛到讓人肅然起敬,讓我輩無地自容。

       跟這些老先生接觸,我們的閱歷、知識、做人,簡直是天上地下了,原來我曾自負,也曾輕狂,覺得這般年齡,能寫詩、寫字,了不得,想來真是汗顏,慚愧得很。我發現了一個規律,越有學問就越謙虛、越平和,從外表你看不到光焰了,因為他們已經歸於平淡、質樸,到一種境界了。

       肖:您1989年畢業于東北財經大學,是第一個在校大學生舉辦書法個展的。

       王: 我沒有查證過,所以我不敢這麼説。我十三歲獲獎,十九歲第一次展覽,然後是二十四歲第二次展覽。1989年大學畢業前的那次個展可以説決定了我後來的生活,具體細節這裡就不多説了。總之是不足挂齒的事情。

       肖:您的書法啟蒙老師是你的父親?

       王:是的,我那時候還不認識幾個字呢。父親每天在報紙的左邊寫“毛主席萬歲”、“為人民服務”等簡單的詞,寫柳體,我要在空白處補滿,每個字大概寫十遍,晚上交卷,就是這樣起步的,很煎熬,不情願。後來是我的歷史老師陳錦楓先生,福建人,字寫得漂亮極了,對我影響很大。還有王廷風先生,是鞍山書協主席,他師法于右任,我非常感念先生。1987年去拜見沈延毅老,當代寫魏碑到達他那種境界的幾乎沒有,對沈老的研究和認識還很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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