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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蕭淑芳、黎莉莉、吳作人、艾中信、房闌凝 |
歲月易得,恩師吳作人先生離開我們已逾十年。今值先生百年誕辰到來之際,回首往事,不禁頓生無限感慨。在與吳先生交往相處的30餘年間,除了在藝業的進步成長方面獲得可貴的教誨之外,在我從青年到中年漫長的生命途程中,也備受吳先生的栽培與關愛。
吳先生作為當代傑出的美術教育家,可謂桃李遍天下,然而我卻是他的學生中唯一在藝術成長進程中由繪畫轉而改攻書法、篆刻藝術的學生。也許正因為這一點,我與吳先生建立了一種有別於其他同學的特殊關係。由於我幼時曾接受家庭式的私塾教育,從少年時期就愛讀古典文學著作並學習書法篆刻,所以在傳統的文史知識及古漢語古文字方面饒有興趣,因而由此也受到了吳先生特別的器重與關愛。從60年代起,數十年間吳先生囑我為他及其親屬制印約20余方,雖然這時我已離開了北京,長期在廣州工作,但每年北歸探親的假期,總是會在京逗留數日,這樣就成為我們師生聚首的美好時光;加之平日間也有書信往來,這正是我們師生情誼日益深固的原因。在數十年交往相處的過程中,我對吳先生作為一位藝術大師,深具非凡魅力的崇高人格與品操,印象尤為深刻。以下從三方面,舉要略述其大概。
一、謙遜待人 視學生猶如友朋
記得我在1953年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後不久,有一次我去吳先生家拜訪(當時吳先生還住在崇文門內水磨衚同他自家的四合院內)。進入院中,步入客廳,使我大感意外,原來座上客是幾位文藝界的名人,他們是田漢、夏衍、歐陽予倩、楊翰笙等人。我感到有些進退兩難略顯緊張,而作為主人的吳先生不僅沒有謝絕我的來訪,且從容不迫地將這幾位名人一一介紹給我,使我緊張的神經頓時放鬆下來,由此深感吳先生平等待人的精神。
後來有一次,是在70年代,我去吳先生家探訪時,正值來自法國里昂的兩位法國友人在坐。吳先生用法語客氣地將我介紹給了這兩位外賓,而這兩位法國友人當時將我的姓名和通信地址都記錄了下來。就在第二年的元旦,我居然收到了這兩位外國友人的賀年卡片。
吳先生視學生如友朋的平易近人沒有絲毫大藝術家“架子”對人的謙遜精神,是他具有特殊人格魅力的重要品質。這一點在他的學生中,可謂有口皆碑。就在他的晚年,曾特別要我為他刻了一方“謙受益”的朱文閒章,用作他書畫的引首用印。
二、關愛後學 仁者愛人的博大胸懷
最近不久前,我從媒體中偶然聽了一位學者的演講。他把舊時代的傳統學者與現代知識分子作了一番比較,認為前者具有一種可貴的品德:無私、愛人。吳先生的為人,正是具有這種高尚品德知識分子的典範。
我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廣州從事一般的美術宣傳工作,曾幾度想調回北京到一個能發揮我專擅的單位工作。吳先生曾為此作了不少努力,與北京的某藝術院校及文藝單位多方聯絡,終因戶口進京真似“難於上青天”而未果。
曾記得另一件小事,當時還在文革期間,有一次與吳先生會晤時,他問我要不要認識中山大學著名的學者商承祚先生,他願為我介紹。吳先生深知我從事篆刻藝術,對古文字應有更好的素養,而商承祚是我國著名的古文字專家。我能師從齊燕銘先生在篆刻書法方面聆受教益,也有賴於吳先生的相薦。當時文革後期,齊燕銘先生剛剛獲得“解放”,由濟南回到北京,住在當時的新疆駐京辦事處(一般人是無法獲知的),而此地離吳先生所住的華僑公寓相去不遠,是吳先生特地與齊聯絡讓我前去請益。
另一件事,更讓我終生感激難忘。1991年度,我申請晉陞正教授職稱,需要三位專家的推薦(當時我已獲得了董壽平先生、彥涵先生的推薦信函),很想獲取吳先生的推薦(當時吳先生既是中國美協主席也是中央美院的名譽院長)。我到吳先生家時,獲知他正因病住院。蕭淑芳先生對我説,吳先生還未出院,雖説他病情大見好轉,但恐怕不能給你寫信推薦了……但是時逾不久,我就收到了由中央美術學院寄來的掛號信件。後來獲悉這是吳先生出院後的第二天到學院辦公室探視工作時,口授秘書並親筆簽名蓋章的極其鄭重的推薦信(院長辦公室也蓋了公章)。之後不久,吳先生又病發住院,此後病情一直未有轉機,於是這封信也就成為他一生中最後一次給學生寫的推薦信;這封信為什麼沒有在家中書寫,而是利用到學院探視工作的間隙口授秘書完成的呢?可以想像的原因是如在家裏,蕭先生為了他更好的休養絕不會讓他操筆寫信的。
三、藝術必須遵循正道 不可墮入怪誕歧途
吳先生作為我國當代美術界卓有成就的藝術大師、美術教育家,與徐悲鴻先生一樣,是藝貫中西並對傳統國學有著淵博的修養,在海內外享有崇高的聲譽。吳先生除了繪畫(油畫與中國彩墨畫)之外,在書法特別是行草方面有很高的成就。他的豪放不羈的行草,不僅見諸於他作品的題款,也見於日常應酬的書信墨跡中。在這些墨跡中,他精熟的運筆技巧一望而知他是有著深厚的臨寫古代名家堅實功力的;有一次我偶然看見在他收藏文玩的一個木匣上的題簽,端雅秀勁楷行之間的幾個字甚是可愛。我特別問他才知道這是他多年以前寫的,可見他早期工於行楷的功底。
我在1986年,請他題寫我篆刻作品的印稿卡片(闌凝印稿)時,他當時操筆即時寫就。為首的“闌”字以驚人的速度一揮而就,大概只有一秒多鐘時間。結體嚴密無懈可擊,運筆之流美更令人嘆賞不已。他那令人讚賞的行草代表作:《李可染在日本展畫序》,瀟灑縱橫,數千言無一懈筆,有若行雲流水,完全出乎自然。其中不少同一個字多處出現,而筆法無一雷同,可謂豪情滿紙,美不勝收。其文辭雅逸可謂洋洋大觀。序文本身可謂是一篇論述精闢的山水畫論。這件作品的書法,也體現了先生繼承古人優秀傳統而又有所創新的自我風格。1987年我曾以《襲故彌新》為題撰文評述吳先生的書法藝術,此文得到吳先生的首肯, 1990年《美術交流》第三期曾予以刊載。
後來有一次,我在吳先生家與他共進晚餐後,陪他在花木滿園的院中散步時,他談到了當時經歷的一件事:有一個雙手能寫字的“書家”要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個人作品展覽,前來請吳先生題寫橫標,被吳先生婉拒。此人被當時《人才》雜誌撰文追捧介紹,吳先生對我説,在他看來《人才》雜誌的編輯們,對什麼是“人才”這個概念都未弄懂。言外之意,是書法藝術必須遵循正確的傳統途徑,曆盡多年的磨煉走向成功。那種以新奇怪誕作為手段不遵循正途的所謂藝術,只能被那些經典名家看作“江湖習、野狐禪”的一種技藝表演。這一事例還使我想起了曾經有位有著健全雙手的人,而利用牙齒咬筆來寫字的所謂“書法家”。
還記得有一次談話中他談到了“成名”的問題,他説歷史上有過不少“名噪一時”的人物,但到後世便湮沒無聞了。這話使我想起《古詩十九首》裏的名句“虛名復何益”。顯然吳先生不主張汲汲于名利的藝術道路,而需要踏實學習,曆盡多年的艱苦磨練最後獲得成就,這就是前人所謂的“實至名歸”。
吳先生教導學生總是循循善誘,話雖不多卻具有深意。頃值吳先生百年誕辰之際,緬懷往昔二三事,聊以寄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