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壺口。水霧煙籠,喧騰澎湃。飛流,旋渦,挾裹著泥沙奔騰遠去——
一
王迎春1980年和楊力舟在中央美院研究生班的畢業創作《黃河在咆哮》,以氣吞山河的恢宏氣勢,出現在藝術作為生産力被解放出來的中國畫壇,顯示了新一代畫家撼動河山的功力。
《黃河》一畫,返樸入渾,熔現代造型能力與《道子墨寶》造型手法于一爐,力求符合現實生活的同時,將人物形象和環境氛圍高度濃縮成一個大寫的符號,那符號將圖騰一般彪炳在當代畫史上,彪炳在他們自己的藝術歷程中,它宣告了一個藝術被扭曲時代的結束;它標誌著中國畫之所以是中國畫的生命顯現,它將寫實與寫意的矛盾化解到臨界點;它使中國畫長期被放逐的筆墨重新被深情地呼喚出來。
唯其如此,方能營造出如斯一般雄拔萬丈的天籟罡風,唯其如此,方能高揚雄視百代的時代豪情。從其作品中我們目睹了某種如同自然力一般偉大雄奇的人格高境——如高山般莊嚴的法度,如河流樣永動不息。
它的另一層現實性或即時代性的隱含,則是全民抗戰的神聖意志,排山倒海,同仇敵汽。與他們幾年前的《太行浩氣傳千古》,以及幾年後獲得金獎的《太行鐵壁》,組成了一道血肉長城山河永固的風景。在這道風景前,一切入侵者不過蚍蜉撼樹,猢猻搖山!
至此,他們作為黃河、太行、秦川兒女,以現實主義和象徵主義的精神,用寫意為寄情的載體,為表現國魂、民族魂劃上了一個閃亮的句號。
二
王迎春出生在山西太原,從附中到大學,在西安美術院度過了9年的學習生涯。學國畫,也學油畫和雕塑,練就了扎紮實實的基本功。她學生時期的陜北人物寫生,無論素描與速寫,已經顯示出了樸實的風格,如給陳永貴30分鐘的畫像,當陳永貴小學生一般簽上自己的名字,並説出“剛學會這三個字”時,顯然,王迎春已抓住了這個人的精神與靈魂,為幾年後的《挖山不止》奠定了基礎。她造型嚴謹,誇張有力,用筆果斷,用墨多變,用線大膽潑辣,傳神處精微深刻,寫意處情意虛涵。
她曾沉浸在陜北農民的生活中,身上帶著高原兒女的純真與執著,她曾七次深入窮鄉僻壤寫生創作,有時在窯洞裏要住上七八個月,一天走幾十里山路是平常的事。天道酬勤,這一切工夫都沒有白下,無論黃土高坡上的風沙,莽原上的烈日,無論滿臉滄桑的老人,騎著牲口走娘家的新娘;無論金色陽光下酣睡的放羊娃,橫吹短笛的山裏後生,趕集的,吹樂的,羊群,村姑,草地……此後都一一齣現在她的筆下。
早年,她受劉文西的影響,力圖以中國傳統繪畫技法畫現實重大題材。後來,對她影響最深的是表現主義畫家珂勒惠支。她濃厚的人道主義情懷,深沉的悲劇意識和強勁的藝術手法,使王迎春由敬佩而崇拜,仿佛心有靈犀。接下來,為了打通以傳統筆墨表現現實的途徑,同許多人物畫家一樣,她吸收蔣兆和的水墨技法,進行現實人物寫生,下過很大的功夫。這一切,純粹了她深厚的基本功,嚴謹的造型能力和嫻熟的油畫、國畫技巧、在政治形勢的牽引下,油畫《文武之道,一張一馳》,中國畫《挖山不止》、油畫《彙報》等陸續産生,小試鋒芒,卻在全國獲得了聲譽。
三
1977年,《太行浩氣傳千古》又使她與楊力舟名聲大震。這幅畫傳達出了藝術風格、藝術觀念進人歷史性轉變的信息。1987年,一批被貽誤了十幾年的精英考進了中央美院。從此,如山泉匯入海洋,王迎春在藝術王國裏真正地登堂入室了,隨著整個藝壇的反思,整體藝術風氣的轉變,她把藝術探索的觸角伸向了越來越廣闊的領域。
太行山黃岩洞,磋峨淩虛,西下的夕陽,把一對青年畫家身影和巍巍石壁連成一體。逆光下——王迎春突然發現眼前的山峰像一個個巨人矗立雲靄之中,流光溢彩,光芒四射,恰如“砥柱碣石,白月欲沒,壯士揮戈”的景象映于眼前,這正是她日思夜想、千里尋覓的境界,大自然神奇的饋贈。
於是,一個博大思想融進了一個載體;一個現實主義難以表現的難題卻在現代主義的藝術方法中找到了最佳表現形式。在這裡,恰恰是畫家尋尋覓覓所獲得的形式,起著決定藝術成敗的關鍵。
《太行鐵壁》是獲第六屆全國美展金獎、北京市建國35週年文藝作品展榮譽獎,以及解放軍第二屆文藝活動大獎的作品。它拋開了歷史事件的具體性,從寫實主義轉向了精神象徵。它以紀念碑式的構圖來象徵中華民族堅不可摧的偉大力量和精神氣魄。站在畫前若站在太行山下,被一種氣勢所震撼。強烈的感染力與其説來自人物形象,不如説來自這些磊落瑯玕的石頭渾化而成的那種山嶽一般的氣勢,那種鐵壁銅墻般的雄奇、剛烈和壯麗。不僅僅讓人想到三山五嶽的崇高,也讓人感到像長江黃河一樣的奔騰不息。這些抗日軍民、太行兒女正是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祖國的象徵——一個曆盡了內憂外患災難深重而不屈不撓的中國! 它難道不是向著歷史延伸的千古的警示嗎!
從《太行浩氣傳千古》、《黃河在咆哮》和《太行鐵壁》,可見他們對主題性的思索依然如昨一歷史題材的情結未了。中國的歷史和現狀催促著她去表現那些載著苦難和沉鬱的感人主題,她一向致力表現民族精神,致力以新的技法,新的形式美感,畫出新的意境。在中國張揚寫實主義大半個世紀之後,她以新的實踐顯示了寫意較之寫實更為強大的表現力。
歷史已經凝固成永恒,透過歷史,畫家在尋求超越的意義。藝術不再是傳統的烏托邦,不再是懷著鄉愁找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