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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論:沒有嶺南畫派這樣的變革者,美術如何走向大眾?
圍繞“為藝術而藝術”還是“為人生而藝術”的論題已經討論了很久很久,在一些人看來,美術必須撇清政治的影響,否則就不是藝術。在這種語境下,對嶺南畫派“靠政治上位”的誤讀自然也就産生了。
不錯,鮮明的政治色彩正是嶺南畫派首要的特徵。眾所週知,嶺南畫派誕生於20世紀初期封建王朝土崩瓦解、社會劇烈動蕩的大時代背景之下。畫派的三位創始人高劍父、陳樹人、高奇峰均為辛亥革命元老,在追隨孫中山先生參加民主革命的過程中,他們深切體會到清末民初那種以臨摹為能事,只顧玩味筆墨,脫離現實生活的畫風無法擔負起喚醒民眾、振奮民族精神之責任,從而開始進行中國畫變革的探索。高劍父在對學生的演講中多次強調:“我的所謂藝術革命,係從藝術與人生觀點上作起,並不是從藝術方法上作起”。正因為嶺南畫派由倡導“藝術革命”建立起“現代國畫”,那麼,無論題材還是表現形式必定與社會現實緊密關聯。高劍父從未掩飾美術必須參與政治的觀點,他在一篇演講稿中就曾旗幟鮮明地説:“我以為藝術既是生活的形象,現實的反映,一方由於革命的人生觀使畫家站在現實的前頭,他的反映含有善意的誘導作用,那作品必須是大眾化,使無論何人,一見理解,衷心接受,被影響于不覺,起共鳴于行動;而社會生活由是而知所取捨,由藝術大眾化而進至大眾藝術化,方為現代新國畫的最高目的。”在高劍父看來,美術應該是現實的反映,是可以闡明時代精神的藝術。正因為具有如此強烈的民族責任感和殷切的現實關懷之情,他才能創作出揭露日寇暴行的《東戰場的烈焰》,嶺南畫派才會出現如黃少強“寫民間疾苦,譜家國哀愁”的畫家。過去高高立於廟堂之上的繪畫藝術,不過是仕林精英們的精神寄託。假如沒有嶺南畫派這樣的變革者,美術又如何走向大眾?
另一方面,有人覺得留在國內的嶺南畫派畫家因受政治或社會的影響,畫風改變得很厲害,而出了國的春睡弟子的藝術路線則保持不變。這同樣是對嶺南畫派藝術的曲解。因為嶺南畫派並不是一個以某種畫法而名世的畫派,而是強調“折中中西,融匯古今”的多元繪畫手法,這種藝術主張也成為嶺南畫派畫家在不同的時代、社會背景下,仍能“與時俱進”而又“各領風騷”的決定性因素。就春睡畫院弟子而言,無論是留在國內還是移居海外,個人畫風其實都有所改變。比如移居海外的司徒奇先生,他的畫風就一直在變,這並不是由畫家的居住地來決定的。當然,社會政治對國內畫家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但從另一個側面來講,新中國成立之初對傳統中國畫究竟能否表現時代的討論對中國畫的發展未嘗不是一種促進。像關山月到撫順露天煤礦體驗生活後創作的《煤都》,黎雄才再現武漢三鎮軍民修築抗洪堤壩的《武漢防汛圖》長卷,不僅拓寬了中國畫的表現題材,也豐富了原有的繪畫技法。
古往今來,任何事物都難免會受到時代、社會大環境的影響,更遑論作為意識形態領域的美術創作了。即使是今時今日,那些表面看來隨心所欲的當代藝術展,其中很多同樣蘊含了社會的、政治的、具有時代典型特徵的各種元素,因為“與時俱進”對任何時代來講都有積極意義。而改變,則是歷史的必然。
政治畫家?藝術修為如何?
《廣州畫卷》:關山月的名氣很大,對此藝術界一直有著爭議。有些人堅持認為他因與政治連接而産生這樣的效應,稱其為政治畫家;有些人則堅持認為他的藝術修為才是他得到今天地位的關鍵。您怎麼看?
陳繼春(澳門,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係博士):正如對其他畫家一樣,對關山月藝術成就的看法可以有不同的角度,但可信的看法應建基於對可信資料的歸納與科學整理。我們應注意到,關山月從來都認為澳門是其藝海揚帆之地,以他1940年在澳門舉行首次個展時的報章特刊看,其主要努力方向是人物、山水和花鳥。高劍父根據關山月的個性與特長,希望他在山水和人物畫方面成為“嶺南畫派”薪火相傳的人。關氏在澳門的畫展,引起了澳門和香港文化界和新聞界的重視。要知道,此時的關山月還不到30歲,如果畫藝不高,不可能觸動葉淺予和張光宇由香港至澳門觀畫展的,並邀其去香港展出。20世紀與政治緊密相連的畫家不少,但並沒有多少人有關山月一樣的成就,在我看來其藝術成就高是主要因素。
關怡(關山月女兒):與政治連接才有今天的地位,這也需要看怎麼理解。他的繪畫中確實有政治題材,但藝術來源於生活,這是一個畫家可以追求的方向。地位也要跟其自身的藝術修為有關,畫都是可以讓人看到的,如果是畫得不好,不會有人認同。他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也是受到了批鬥。1966年,因為作品中有梅枝向下的構圖而被誣為“攻擊社會主義倒楣(倒梅)”,他被批鬥,下放“幹校”,不準作畫。當然,他也有幸運的地方,就是71年便從“幹校”出來。那時“中日文化交流協會”的人過來,日本那邊的人就問關山月是否仍在世。周總理找廣東省政府把關老接過去,這些其實也是因為其藝術成就得到他們的認可。就像當時畫《江山如此多嬌》前,就已經被國家委派到歐洲主持“中國近百年繪畫展覽”,如果不是成就被認可,也不會被派出去。
他的名氣提高了嶺南畫派的地位?
《廣州畫卷》:關山月在全國的名氣對嶺南畫派産生了什麼意義?
盧延光(廣東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關山月對嶺南畫派在全國的地位確立起了重要作用,特別是在與傅抱石合作人民大會堂的《江山如此多嬌》後。傅抱石是山水第一人,關山月是山水第二人。此外,在嶺南畫派地位的提升方面,黎雄才也有很大貢獻。
關怡:“二高一陳”是嶺南畫派的始祖,但是一個新東西並沒有那麼快在全國確立地位。父親接畫《江山如此多嬌》,使兩地畫人融合,不能不説他對嶺南畫派地位的提升起了重要作用。
《廣州畫卷》:他的畫呈現了嶺南畫派怎樣的特徵呢?
陳繼春:基於對寫實的鍾愛,關山月發展出寫實型和速寫型的山水畫風格,以用筆快捷的方式去捕捉景物而且不加修飾,傳統用筆方式的淡化使其山水畫帶有一種速寫和完成作品之間的特殊面貌。到80年代,關山月仍然堅持藝術與政治相結合,但某一程度下,其花鳥畫不能使觀者一目了然地感受當中的寓意和革命情懷。也許,限于所見,這似是一種遺憾,但有必要指出的是,以花鳥畫來達到這個效果,目前仍是沒有多少成功的範例。他的藝術充滿“動感”和現代氣息。
善於創新改革但未及最高峰?
關怡:色彩是關山月一直在探索的方面,逝世前他還在做豐富色彩的嘗試。1990年,他去美國發現了別人用丙稀畫畫,色彩鮮艷,便想用一點在國畫上。於是買了些丙稀顏料回國。1992年畫的《尼加拉大瀑布》、《雨後山更青》,以及1993年的《白浪涌綠波》、《漂遊伴水聲》裏都有丙稀顏料的影子。其實也用得不多,都只是罩上一點,提高一點亮度。這就是在國畫基礎上的創新。在畫展上,常有人問為什麼關老能畫出那樣的色彩。去了敦煌寫實以後,他風格更自我了,他認為色彩更重要。解放後更不同,筆墨當隨時代。他也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有一幅畫,我兒子説他的一幅畫添一座橋比較好,他就加了一座橋。
盧延光:嶺南畫派很多畫家都對色彩進行探索。他對色彩的探索並沒有達到非常高的高度,但這不能説是遺憾。他不斷嘗試,不在意成敗,那種改革的精神就是很讓人敬佩的。看成功失敗是虛假的,文化有生命力就是好的。
前後30年的畫風變化驚人
《廣州畫卷》:“更新哪問無常法,化古方期不定型。”這是關山月的話,能説明他堅持什麼樣的繪畫理念呢?
關怡:父親常説“我沒有風格,就是我的風格。”他喜歡追求創新,不斷改變。他也是這樣要求他的學生的。看他學生的畫不容易看到他的影子。他告訴學生,如果要超越他,就要吸吶國外、吸吶北方繪畫裏的精華。
陳繼春:一個畫家首次個展就被人們頌揚,基本上已呈現出其成就有多大,但您看一下《關山月畫集》,對比一下前後三十年的畫風,變化可謂是驚人。也就是他的畫不斷地予人驚喜,這從某一程度展現出其藝術的創造能力。環顧一下,古往今來很多畫家多少予人看到“一曲走天涯”的味兒。關先生的就不一樣,從這角度來看,很令人佩服。
盧延光:他做很多事都是默默地去做。比如創造新東西。他知道自己的主心骨,就是創造力。但是並不會因為自己的創新,而與老師對立。尊敬老師,心裏有底,知道什麼是合適什麼不合適,少了一些功利,不像很多人為了不同而鋒芒畢露。
豐子愷:(著名畫家、文學家。載于1947年10月26日上海《大公報》)在畫山水的時候,關先生的筆非常潑辣,可是有時候失之粗獷。他能放,但不能斂,“斂”才足以表現力量……他能非常工細,一筆不茍,但似乎失在畫水彩畫。他的線條仿佛是專為臉形的,而缺乏著獨立的美妙。真正的好中國畫是每一筆都夠我們看好大半天的。
畫中乾坤:現代畫展制度與關山月的“遠觀其勢”
在傳統的審美規範中,有一項成文的原則:一件完美的繪畫作品必須經得起“遠觀其勢,近取其質”的檢驗。所謂“近取其質”,如果是指適合書齋案頭的近距離欣賞,滿足於優雅的帖學線條與變化微妙、枯潤得宜的水墨韻味的話,那麼關山月的絕大多數作品可能會被驅趕出觀眾的審美視野(關氏擅長霸悍不可一世的用筆線條和務為奇險的構圖格局,而不像文人畫要表現飄逸輕清,毫無火氣)。
現代展覽會制度的推廣,已經有效地改變了中國畫進入觀眾視野的方式及其價值實現機制。1998年11月,北京故宮博物院繪畫館展出故宮珍藏曆代古典山水畫的時候,許多觀眾在借助手電筒吃力地觀賞隔離在琉璃櫃中的那些千古巨跡的精妙之處的同時,一邊讚嘆著今人難以企及的筆墨韻致,一邊卻抱怨故宮的展覽條件實在太差。設想讓我們置換空間,換一個環境,在現代化設備完善的展覽館中,一件本來是在寧靜的書齋中完成,需要焚香沐指,然後在低矮的案頭慢慢打開才能使觀看者進入欣賞的境界的古典山水畫,是否同樣能夠使欣賞者愉快並且充分地領略其風采呢?
不能否認,在當代中國,仍然有一些藝術家及他們的作品的接受者,擁有充足的理由和條件滿足古典山水畫時代的創作和欣賞的要求,但是,對關山月這樣的藝術家來説,他們首先考慮的,恐怕是在大庭廣眾當中,他們的作品的整體氣勢是否能夠直接打動觀眾,並給他們留下強烈而又深刻的印象。----李偉銘(廣州美術學院教授)
後人追憶:“爸爸常説相信群眾相信黨”
父親已經走了八年多,關怡還記得以前的農曆年,一家人圍坐一起作畫的情景。大年三十,家裏都會買些花回來,祖孫們各自繪畫,然後評點,氣氛非常溫馨。關怡和丈夫都涉及繪畫,兩個兒子也受過藝術的教育,算是藝術世家了。這些都同父親有關聯。
在關怡心中,關山月是個非常好的父親,有著頗大的人格魅力。有很多畫家送畫給佛教人士,後來市面上會有賣掉。有些畫家會很生氣,他就會處理矛盾,説可能是他們需要錢。1998年,六榕寺內省佛教協會主席雲峰大師希望父親寫“空谷回音”一匾,他那時因年事已高,謝絕了很多應酬,但答應給佛教協會寫。雲峰大師還親自去家裏接受這幅字。
文革時,關山月受到了批鬥,被自己的學生打。後來其中有個學生要升職,調研組來問關山月。關山月説:“學生也是受害者,受壞人的蒙蔽,也不一定是要打死我。文革後,他們也出來做了貢獻。現在你們是要看他能不能勝任,你們決定吧。”組織部的人很感動。關怡回憶説:“後來那學生來我家流下了眼淚。”
關怡稱,不管是賑災,還是希望工程,只要找到父親,他都會伸出援助之手。他認為自己能夠再畫畫,全靠國家,所以他常説“相信群眾相信黨”。
舊址重訪:隔山書舍,險被拆樓
廣州美術學院裏,有一棟用院墻圍起來的兩層小樓,這便是關山月曾經居住的地方。關山月為其起名“隔山書舍”。美院旁有個“隔山村”,是居廉居巢居住的地方,關氏的舍名看出其對這兩位的敬仰。
從住房上看,關山月的地位就較為明顯。據關怡介紹,因為有很多外賓要見關山月,省委省政府就出資出建築設計圖建了這棟樓,很多畫出於此。例如《輕舟已過萬重山》、《大地回春》等等。由於房子産權並不屬關山月,前兩年還鬧出了要拆樓風波。原因是房子旁修地鐵。關怡通過各方努力才將此保住。
如今,隔山書舍裏的擺設還是關山月在世時的樣子,連電視上的狗公仔也依舊安靜地趴著。只是長久無人居住,塵埃堆積。望著房間裏那面大大的繪畫墻,想象關老當時作畫之情景。人已去,與所有的爭議也都離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