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行家：寫給葛優的一封信

（資料圖）

　　葛優：

　　你好。

　　你的三部片子先後在院線上映，我還都沒來得及看呢，要向你表示祝賀。此去信不為別事，我想説的是往事。

　　我看電影《頑主》是在那部片子拍完好幾年以後了，是從家裏私接的香港衛視上錄下來的，每隔十五分鐘就插一段不太煩人的廣告。那時候我們正瘋狂地傳閱王朔的四大本文集，書裏的北京是座有很多秘密的城市，那些青年口中的是種神秘的語言。在那部雜糅著躁動傷感溫柔和憤怒的片子裏，潘虹一副時下文藝女青年的模樣，張國立板著一張青澀的臉，你還不大搶眼。現在想來，在那個年代能拍出那麼一部片子，有點兒神奇。

　　那時候已經人人都認得你了：這不是李冬寶麼。我媽和同事們在北京的商場裏撞見你，一群東北來的牛大姐圍著你大喊“葛優！葛優！”，你慌張地答應著，警惕地觀察有沒有招來更多的人。我媽説，其實葛優近看挺好看的，皮膚特別好，比電視上年輕多了。

　　那個時候絕大多數家庭都只有一台電視，都只能收看12個左右的頻道，基本上電視上説什麼我們信什麼。我們覺得葛優就是《大撒把》裏那個老實男人，而《過年》、《圍城》裏的反派卻是他演技的體現，這種偏愛有點兒神奇。其實，那些年你拍了一大堆的爛片子。能從那些爛片子裏全身而退，讓人不把那些蒼白的一個半小時和你拴在一塊兒，也有點兒神奇。

　　在1993和1994那兩個年頭裏，你成為了中國最好的男演員，幾乎沒有“之一”。你演了兩部很牛的片子，那兩部片子大概也是那兩位導演至今都暗暗夢想複製的輝煌。據説接了《霸王別姬》裏的袁四爺，你琢磨了一夜，終於領悟出那種鬼魅陰柔的笑容。對於你來説更重要的是《活著》，我從租碟社的架子上挑下來的這盒碟，老闆很有幾分尊敬地説“小孩兒，你品位不錯”，其實我是想給另外一盤《愛你九周半》打掩護，但是那天晚上我看傻了，一遍一遍地看，把幾個年頭裏的福貴翻來覆去地看，十年以後，讀余華的時候，都沒有這麼豐滿的人物體驗。最後，那盤號稱女主角側面全裸的片子竟然沒來得及看。

　　《甲方乙方》開始，中國電影算進入了一個新時代，有運營、有策劃、有段子、有視覺、有鋪天蓋地的八卦緋聞，沒有夢想。你又開始拍在我看來爛得不那麼明顯的片子，在這些由真正的生意人投資執導，按照票房精打細算出來的産品裏，你居然仍沒有被淪喪被磨平被鍍上一層三聚氰胺，這又是神奇之處。但是這一次我好像看出了端倪：你在鏡頭前能不多不少地做到演員的本分，好的電影就做出神采，爛的電影就做到盡力，不去做演員分外的事情，不拿自己當演員以外的人。所以，好片子我們能説葛優演得好，爛片子我們能説也就葛優還行。

　　而且，這二十年，中國經歷了太多好的和壞的事情，即使是電影這個圈子，太多的人長出崢嶸頭角，太多的人神神叨叨，太多的人現出原形。你的外貌和神情看上去竟然都沒什麼變化，當我們沒有力量去辨別或改變那些變化時，我們則去感謝那些能保持原貌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