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又到一年一度的高考季。一考定終身，難免幾家歡樂幾家愁。只是昨日一條熱點新聞，讓平素鬱結的慘澹愁雲，從忙於備考的百萬考生頭頂，移到一位已過世一月的高三教師身上。他叫趙鵬，生前是河北館陶第一中學的一名高三班主任。（5月28日《新京報》）

　　離高考不過月余時間，按説咬咬牙就挺過去了，何況又非帶自己的第一屆畢業生，和那些賭上全部青春首次參考，面臨第一個重大人生轉向的考生相比，趙鵬雖有壓力，可也不缺經驗，按説不致瀕臨絕望。但這個生於1982年，還有18天即將跨入而立之年的東北小夥；這個有著嬌妻幼雛，兒子尚不滿兩歲正嗷嗷待哺的年輕父親，這個在學生眼中憨厚耿直，將學生視如己出，和他們關係很“鐵”的高三老師，竟在收到4月份工資的4月27日晚，留下絕筆遺書，帶著對妻兒的無限牽掛，服毒自盡。

　　從報道看，趙鵬自殺的最直接原因，似乎就是那工資條上可憐的1450元工資。確實，經濟上的清貧，應該是最顯性的導火索，正如有網友所言，不少城市即便一個洗碗工底薪應該也有1500元，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樣近乎赤貧的經濟現狀，確實能擊碎一個男人最後的一點兒尊嚴，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新聞中可以了解到，在一般求職者眼中最不屑的“1450元”基本工資，卻是趙家最大的一筆收入。趙鵬是家裏的頂梁柱，不光是老婆孩子要照顧，還有東北老家的父母要贍養。趙鵬畢業簽館陶中學時，竟因欠學校三年共計兩萬多的學費而差點拿不到畢業證，簽不了約；上學借債、結婚買房、裝修借貸，共築下13萬的債臺。每月月供、孩子奶粉錢，雖只有幾百元，但也會讓這個不滿三十歲的年輕人，心力交瘁，悲苦難捱。“半年多來，趙鵬頭髮脫落得厲害”，也曾悲鳴：“我真的是熬不住了。”

　　而從新聞跟帖的反饋來看，對趙鵬的死，網友的看法其實不盡一致。有發出悲呼的，認為老師工作負擔太重，收入與付出嚴重不對等的；有表示理解的，這部分多是同行，從業內角度出發，對於趙鵬自殺扼腕嘆息；也有不少網友完全不信一個高三班主任月入不到1500，認為自己身邊耳聞目見的，都是課堂不負責，課後收費補課狂吸血，好像個個都是月入過萬甚至好幾萬；還有則是從家庭角度出發，認為趙鵬不堪重負選擇輕生，全無擔當，置父母妻兒于不顧，是懦弱無能的逃避行為。

　　當然，逝者已矣，他到底是因生活、工作、經濟、情感哪方面壓力而選擇輕生，抑或是這些因素綜合作用，最終壓垮了他，只有當事人清楚。現在不管是指責他逃避責任、懦弱無能，還是悲天憫人、扼腕傷身，都於事無補。

　　趙鵬之死，首先是一個人的死亡。最顯性的原因，或就是一個債臺高築，入不敷出的絕望男子的經濟窘況帶來的日夕壓迫崩潰感，長此以往，任何人的心理都不可能陽光健康。然後，這是“一個高三班主任之死”。若説經濟窘迫是直接原因，那麼格式化的應考生存，則是一個長期壓迫其精神狀態的最大兇頑。

　　高考年復一年，備考日復一日。高考改革、教育改革、社會人才選拔、個人價值實現，這些命題我們都不陌生。但多年來，制度層面和教學實踐中，似乎並無顯著改善。過去，我們更多關注的是考生精神健康和心理建設，趙鵬之死將反省維度導入更寬廣的，囊括全體師生乃至整個社會的高考心理生態層面。

　　如館陶一中這樣的封閉式軍事化教學的應試中學，全中國不知凡幾。至少印象中，我當年的高中就有過之而無不及。單一枯燥高強度的應試模擬、月考、雙月考、會考……一切唯分數論，唯升學率論，一切教學只為高考只為升學。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這樣的全無創新靈魂全無精神愉悅的應考生涯，這樣的“格式化”生存，只能造就更多的如趙鵬一般心理壓力極度高危，需要制度性紓困的“病態”師生。如今，我們憑吊一個年輕生命的遠逝，除了關心其經濟、工作和生活狀況，這位高三教師生前的精神狀態，更值得關注。何時徹底擺脫迎考備考中那令人窒息的“格式化”生存，教學和高考能在一個稍輕鬆的正常的教育語境中進行，或許才是對趙鵬最好的憑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