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震：“被犧牲”的中小企業主

　　黃震 投資從業者

　　前幾天，一位以前的江蘇客戶到北京拜訪我，剛進辦公室，我就嚇了一跳：五年前挺精神的小夥子，現在怎麼變成兩鬢如霜，滿面倦容的小老頭了？他應該也就四十齣頭啊！細聊才知道，他的企業倒閉了。

　　這位老兄是一個能幹人，大學畢業分到科研機構，自己鼓搗了一套印染設備的創新發明，後毅然下海辦廠，那會兒他還不到25歲。五年前我認識他的時候，他的工廠已經達到上億元的資産規模，雇傭了超過500名員工，是當地的高新技術明星企業。他本人還是當地知名的企業家。

　　2008年起，他就不斷遭遇人生中一場接一場的噩夢：下游的成衣行業由於金融危機的影響，紛紛取消訂單，或是拖延乃至拒付貨款；好不容易打開的印度，菲律賓和拉美地區等海外市場，卻由於人民幣不斷升值，吞噬掉了絕大部分利潤；從前年開始，員工工資的不斷上漲吃掉了企業本已微薄的利潤，出現虧損；今年年初，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來了。因無法從銀行獲得貸款，只得以高出正常利率10倍的成本從地下錢莊融來鉅資，用來進行一個海外訂單的新産品研發。不料他培育了近八年的研發團隊春節後集體跳槽，導致研發無法進行，訂單取消。豪賭失敗，只能賣掉土地，廠房，設備，去償還債務，支付違約金。現如今，工廠關門，自己走人。

　　他告訴我，他計劃花半年的時間到處走一走，會一會老朋友，理一理思路，準備明年重新開始。他還笑言：“早死早託生”，犧牲得早，爬起來也早。他們那兒還有一大批中小企業已經奄奄一息，只不過沒死，到時候死了還不知道怎麼辦吶。

　　臨別之際，我一直送他到大門口。望著他些許佝僂的背影，不禁回想起他當年的玉樹臨風。轉瞬之間，包含了多少悲愴，多少無奈，多少堅韌。

　　每遇社會轉型階段，總會有一批犧牲者，古今中外，概莫如此。這一次，終於輪到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既為中國作出巨大貢獻，自身也受惠頗豐的眾多中小企業主了。在通貨膨脹導致能源及原材料價格的不斷上揚；人口紅利式微導致勞動力短缺、人工工資猛漲；國際市場依然萎縮不振等市場層面因素的擠壓下，中小企業主的生存環境已漸趨惡化。最要命的還在於，人民幣不斷升值，央行不斷加息，各大商業銀行緊縮銀根，國有企業強勢壟斷，稅負過重，地方保護致使國內市場進入門檻受限等政策層面因素的猛烈惡推，更使得中小企業主們雪上加霜。未來兩三年，中小企業倒閉潮將如期而至，對於中國的中小企業主，“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時候已經到了。

　　不用像祥林嫂似的喊冤“中小企業為GDP作出了68%的貢獻率，為稅收作出了63%的貢獻率，為什麼不讓我們活？”，更不用像座山雕似的威脅“中小企業為社會就業的貢獻率達到了71%，如果大量中小企業倒閉會影響到社會穩定”。沒用，真的沒用---一元政治結構下能夠允許二元經濟結構的存在，尤其是容忍如此龐大規模的二元經濟結構的存在，已實屬不易，妄論其它就是“僭越”了。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對於正在遭受滅頂之災的眾多中小企業主而言：企業可以沒有，企業主不能沒有；對於正在轉型陣痛期的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而言：中小企業主可以沒有，企業家不能沒有！指望從現如今一個個腫脹如“巨無霸”的國有企業中站出來企業家，無異於癡人説夢：最根本的一點，國有企業的管理者們連自己的命運都決定不了，他又如何去決定一個企業的命運？無法決定企業的命運，他又何以堪稱企業家？

　　唯有這些歷經磨難而不死，大浪淘沙而僅存的中小企業主們，幾經鳳凰涅槃之後，領悟到了什麼是真正的企業家精神，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企業家。也唯有真正的企業家才會是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脊梁。無論如何，“脊梁”總會比“共和國長子”管用得多。

　　其實有些紅歌還是值得一唱的，比如：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