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雄：以色列的擔心與放心

    2011年中東的政治地震令統治者如坐針氈。和阿拉伯世界的國王總統們同樣擔憂的，還有他們中很多人的宿敵——以色列。

　　以色列自建國起就身處阿拉伯國家的敵視與仇恨之中，鏖戰四仗之後，終於在美國斡旋下和最大的敵人埃及取得和解，上世紀90年代又與約旦實現正式和平。當然，這也使得埃及和約旦的領導人在阿拉伯世界被斥為“美國和猶太複國主義的走狗”。平心而論，以色列人並不喜歡常在中東和平進程中耍兩面派的穆巴拉克，但在他主政的30年中，和平協議得到遵守，以色列的安全壓力大大減輕。眼下埃及政權更迭，前景不明，約旦也面臨危機，誰能保證新的領導人繼續維護與這個猶太鄰國之間脆弱的和平？

　　當然，這次受到波及的阿拉伯國家也遠不止以色列僅有的這兩個並不鐵桿的盟友。它的敵對領導人，比如40多年來不遺餘力要消滅以色列的卡扎菲目前的日子很不好過，子承父業的敘利亞總統巴沙爾也被國內的示威攪得頭疼。但這畢竟是阿拉伯人的家事，以色列最多只能旁觀，卻無所適從：就算反以的阿拉伯國家全部重新洗牌，萬一新上臺的是比卡扎菲、薩達姆還反以的領袖呢？

　　因此很多分析者認為，以色列會是中東這場政治風暴最大的受害者。看到以色列的尷尬處境，最得意的莫過於中東另一個非阿拉伯國家伊朗。德黑蘭不遺餘力地支持開羅的示威，還趁機派出軍艦通過蘇伊士運河，順著以色列海岸轉了一圈去了敘利亞，引來國際社會一陣驚呼。但轉眼間，埃及反對派的熱情便蔓延到伊朗，發生了政府2009年鎮壓抗議運動後規模最大的示威遊行。由於中東國家在政治結構、文化傳統和思維方式等方面具有諸多相似性，對他國“革命”的支持稍不留意便會引火燒身。

　　而對只能惴惴不安、低調旁觀的以色列而言，儘管同樣身處中東，儘管3月初在特拉維夫和海法也爆發了抗議物價上漲、反對總理內塔尼亞胡的示威遊行，但以色列卻絲毫不用擔心國內發生類似阿拉伯鄰居們的政權甚至是政體的突然崩潰。自從1948年建國起，以色列便是一個現代民主國家。在這個國家，不需要阿卜杜拉、侯賽因那樣的國王，不需要薩達姆、阿薩德那樣數十年如一日統治國家的君主般總統，也不需要霍梅尼、哈梅內伊那樣往往淩駕於政權之上的克裏斯瑪式的宗教領袖。在這個國家，政治家的權力被嚴格地限制著，總統可能因為醜聞下臺，執政黨隨時可能因為失去信任而下野。無論大眾還是政治家自己，都早已習慣於這樣的制約。而每個人也會毫無保留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包括對上司乃至對領導人的批評。有句俗語説：三個猶太人有四種觀點。而以色列開國總理本-古裏安則感嘆道：我這個總理，管理的可是一百萬個總理啊！

　　同處中東，語言、文化乃至飲食習慣都與阿拉伯人頗為相近，為何卻是猶太人先建立起了現代意義上的民主國家呢？首先，這應當歸結于猶太傳統對政治權力的限制。《聖經》教導他們，人人生而平等，只有上帝才是最終的審判者；而王權也要嚴格服從這一原則，否則隨時可以被剝奪。在《聖經》中，任何君主，哪怕是上帝所喜愛並曾立下不朽功業的大衛王，個人生活同樣具有污點，為此表示了悔改，也受到了懲罰。在這一背景下，猶太人認為“把政治家關在牢籠中”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其次，在近2000年的大流散中，由於主觀和客觀的原因，猶太社團從沒有出現真正具有影響力和統治力的政治威權。整個民族更崇尚的是個人觀點的表達，個人價值的實現，以及對他人理念的包容。比如猶太經典《塔木德》的記述模式，就像一部巨大的辯論集，而辯論各方並未動用外部的力量，強行禁錮別人的思想。

　　在以色列建國前夕，來自世界各地的猶太移民對未來國家的政體達成了共識。即使是最具影響力的反對派領袖，手握強大武裝力量的貝京也主動交出兵權。之後近30年的選舉中，他屢戰屢敗。但1977年終於勝選組閣時，包括軍隊和情報系統在內的國家職能部門也徹底向新一屆政府效忠。而這也正是以色列國家政治的常態。

　　目前的中東亂局，前景尚不明朗，以色列可能也做好了周邊局勢回到1979年之前的最壞打算。但若是中東各國的世俗民主派上臺，開始帶領國家進行或迅速或緩慢的政治改革，更憂心的恐怕反而是先前彈冠相慶的伊朗毛拉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