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選材難，記者在此次探訪冠軍搖籃——— 濟南皇亭體育小學和濟南體校時發現，即使選到人才，最後能走上專業道路的運動員也是屈指可數。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一些家長認為孩子在文化課學習與體育訓練之間存在衝突，致使孩子該上系統訓練的時候沒上，一旦等到成績不好了再轉練體育，已經錯過了黃金訓練年齡段；另一方面，很多家長只是對培養孩子的體育興趣有熱情，卻並不希望孩子將來成為專業運動員、真正吃專業體育這碗飯，這也導致作為基層競技體育人才培養單位的體校不得不面對選材面急速萎縮的困境。

　　作為“舉國體制”的基礎，在長達40多年的時間裏，業餘體校一直都是各個項目省隊乃至國家隊人才的主要來源。但是這一看起來堅如磐石的基礎，卻隨著社會的變遷而逐漸老化、鬆動。中國體育軍團能夠在奧運會上爭金奪銀的項目大多是一道“窄門”，在群眾中並不普及，家長的觀念與以前相比也有了很大變化，加上專業體校生中的大部分都難以被社會就地消化，從體校畢業後就業難度很大，比如舉重、摔跤、柔道等重競技項目。在生活水平逐漸提高、大多數家庭只有一個孩子的今天，願意在沒有未來保障的前提下選擇這些項目的孩子、尤其是孩子的家長更是越來越少。以體校為根本的這些奧運項目，未來的發展被打上了一個問號，這也是基層業餘訓練中面臨的最大挑戰。

　　社會觀念改變 越來越多的家長不願孩子練體育

　　國足兵敗多哈後，有專家提出，罵國足前，要先想想自己是否踢球，自己的孩子是否踢球。而央視解説員劉建宏的六問也給人留下更多的思考：“為什麼輸球總是我們呢？如果你是一個家長，你會讓你的孩子踢球嗎？如果你是一個班主任，你支持班裏組成球隊嗎？如果你是校長，你們學校有足球隊嗎？如果你是市長，你知道你的城市有多少足球場嗎？如果你是房地産商人，你光想著掙錢，你蓋的小區裏有足球場嗎？”

　　劉建宏的六問中一問家長，二問班主任，三問校長，這是對普通的學校而言，但記者在探訪中發現，體校都面臨招生難的現實，越來越多的家長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從事專業體育。

　　本報之前曾報道過，濟南體校舉重隊教練趙志文培養出亞運冠軍楊哲，但這絲毫不能給這位冠軍教頭在招生上帶來一絲一毫的優勢。“城裏的孩子願意練的幾乎沒有，選材只能從農村去找，不過現在農村的孩子願意練的也越來越少，家長一聽説練舉重，就一口回絕，誰都不捨得孩子吃這份苦。本市基本招不起來，農村也是貧困地區的。”有時候，教練只得説，“可以先讓孩子鍛鍊鍛鍊身體，隨後再看看適合什麼項目。”即使這樣，有時跑遍基地和學校，僅僅能收集到不足30人的名單，之後，也只有一兩個家長帶著孩子來看情況，而當發現是為舉重選材，往往就沒了下文。

　　記者在濟南皇亭體育小學和濟南體校採訪時發現，與舉重同病相憐的項目還有女子拳擊、摔跤、柔道、皮劃賽艇等。這些項目是中國的傳統優勢項目，作為基層人才培養單位的各類體校，還面臨著必須為國家培養和輸送人才的重任。因此，儘管要面對學生出路不好的困難，體校也不會輕易取消這些項目的設置。濟南體校校長章眾介紹説：“乒乓球、羽毛球、排球等運動項目，在很多高校都開展了，這些運動項目的學生在考大學時，選擇面就會寬很多，相比之下，舉重、摔跤、柔道、女子拳擊等項目，在普通高校的普及度不高，只有少數體育專科學校才有上述項目，因此，這些運動項目的體校生被大學錄取的幾率，就會低很多。我們現在盼望山東體育學院能增加運動項目專業，這樣學生們就不用都去擠北體大等少數院校。”

　　選材面太窄 可供選拔的苗子越來越少

　　比較起來，乒乓球、藝術體操招生相對容易一些，但選材難的問題依然存在，走專業道路的寥寥無幾。皇亭體育小學的乒乓球教練張棟表示，“主要是社會觀念和家長的教育理念比以前有很大改變，現在家長送孩子來練體育，主要是為了身體健康，不像我們那時候，家長送孩子練體育就是想拿世界冠軍，實際上每個項目的世界冠軍就那麼幾個，現在的家長都很清醒，對孩子沒有太多奢望，身心健康是第一位的。”

　　今年10月份初在江蘇舉行的全國乒乓球錦標賽，魯能女乒主帥于國鵬就跟記者抱怨過後備人才匱乏的問題，雖然現在濟南開展乒乓球的場館越來越多，學打球的孩子也有所增長，但走專業化的人卻在減少。與舉摔柔等項目相比，乒乓球是大學的熱招項目，有乒乓球特長的學生就業也相對容易，出國打球、當教練也是一條出路，可以説“條條大路通羅馬”。記者在皇亭體育小學採訪了幾個10歲左右的孩子，大都表達了一個共同的願望，就是他們的家長希望自己將來靠乒乓球能考上一個好大學，並非要成為下一個李曉霞、張繼科。

　　藝術體操全國冠軍王利新現在是皇亭體育小學的老師，談起基層選材，王利新深有感觸：“去學校裏選女孩，跟家長一説基本上都同意。從小練藝術體操的女孩子，培養出來的氣質是可以跟她一輩子的，我的女兒現在也在練藝術體操，”王利新説：“很多女孩學上了就開始越來越熱愛這項運動，一直練到高中，這對她們將來考大學也有幫助，招收這個專業的大學也不少。”與乒乓球一樣，大多數練藝術體操的孩子家長，是為了讓孩子能考好大學或者是為了塑造好的外形和氣質，願意從事專業的卻鳳毛麟角。

　　除了一些不願意自己孩子從事專業訓練的家長，還有一些是較早地發現了孩子的運動天賦，但卻在選擇專業訓練為主還是學習為主這兩條路上徘徊過久，錯過了運動的黃金期。皇亭體育小學校長劉凱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我們的任務主要是發現、培養、輸送，目前的問題是缺少‘雙腿’，如果能將體教結合延深，市區各小學能將學生送進來，聯合或定點培養，大學開通相關專業，高中或初中也會招相關特長生，將這條渠道打通才有出路。”

　　文化課成問題 體育類教學大綱呼之欲出

　　很多家長擔心練體育會耽誤學習，實際上，很多基層乒乓球教練的經驗顯示，打乒乓球不僅不會耽誤學習，還會提高孩子的文化課成績。但並非所有的項目都是如此，很多家長送孩子學體育的初衷是因為孩子“文化課不好”或者“不愛學習”。家長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退役舉重冠軍鄒春蘭就是一個縮影，目前這種主抓體育、忽視教育的體制也讓家長不太放心讓自己的孩子從事專業體育，擔心自己的孩子成為下一個鄒春蘭、張尚武……

　　實際上，對於絕大多數體校生來説，他們是不可能登上競技體育最高峰的，他們都面臨著將來走上社會後的重新選擇，體校的人才培養價值體系只有將奪標與育人捆綁起來，才能讓多數的體校生在走上社會時不處於劣勢——— 這既是出於為學生謀個較好未來的考慮，也是為學校解決學生畢業“出口難”，進而導致“選材難”的考慮。在育人上，不僅要重視學生的文化課學習，還要重視學生的德育培養，即體校生也要強調全面素質教育，而不只是抓好運動成績就行。今天的體校招生難，其實只是初現端倪，如果不加變革，中國體校招生的困境將會在未來幾年內越來越嚴重。

　　據濟南體校校長章眾介紹，自1979年以來濟南體校就實現了體教結合，目前任課老師有64個編制。但體校畢竟與普通中學不同，學生既要保證學習時間也要保證訓練時間，如果用同一個教學大綱，不僅學生對文化課知識吸收消化不了，連任課老師教起來也沒有積極性。章眾説：“這不是濟南體校一個體校的問題，是目前國內體校共同面臨的問題，就是呼喚體育類的教學大綱儘快出臺。”

　　中國各級體校的致命缺陷在於專業運動員的選拔只能以運動成績為根本標尺，但這個過程中的淘汰者，除了運動技能往往身無長技；而如果哪家體校願意培養學生的多種技能，尤其是文化課程，那麼在專業技能上很有可能永無出頭之日，於是殘酷的專業選拔只能日復一日地循環。

　　是把“育人”放在第一位，還是把成績放在第一位？這是中國體校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也是當下中國體育最為核心的一個困局。對於中國體育來説，來自金字塔基座的危機正在顯現，並且亟須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