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樹唐拿著申訴書

　　網友寄給裴樹唐的法律書籍

　　在人人唾棄的處境中艱難度日，在妻離子散的窘境中求證清白——

　　“強姦犯蒙冤”25年的辛酸人生

　　2012年8月9日早晨8時，69歲的裴樹唐邁著輕快的步伐直奔涼州區文化館，行至文化館樓下，路遇熟人經過，裴樹唐微笑點頭。邁上文化館臺階的瞬間，裴樹唐心裏激動萬分，他深呼一口氣，對著這幢大樓説：“文化館！我來報到了！”

　　裴樹唐是轟動全國的武威文化館幹部“強姦女演員”冤案的主人公。他的冤案，他的申訴歷程，曾經一度被全國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甚至就連“裴樹唐”三個字也成為點擊率相當高的百度詞條名。

　　8月9日下午，記者走進裴樹唐的家，採訪這位蒙冤昭雪、恢復公職的武威名人。

　　1986年被判為強姦犯時，我42歲。2011年拿到無罪判決書時，我已68歲。

　　裴樹唐住在武威市北關加油站附近的新居巷，這是一排破敗的平房，遇到下雨天，狹窄的巷道裏泥濘成河。睛天時，巷道裏也少有人經過，若非平房裏突然傳出的狗吠聲，人們也許會以為，這裡的平房已久久閒置沒有人居住。

　　“1986年12月，我被原武威市人民法院判為強姦罪。7年後出獄，沒有了家，沒有了住處，多少年來四處流浪，打工打到哪，就住在哪。這間10平米的小平房，是6年前，一位好心人借給我的，這也算是我的一個窩，流浪多少年之後居住時間最長的一個窩。”裴樹唐講。

　　由於小平房突然停電，裴樹唐搬了一把小凳子，把記者安置在小院裏，他從光線昏暗、只有一台電視(唯一的奢侈品)、一張床的屋內抱出一大堆申訴材料。翻著這些顏色發黃、印有汗漬污漬的申訴材料，裴樹唐講述了從1986年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到2011年宣判無罪的艱難歷程。

　　翻開一張張判決書，手撫一摞摞申訴材料，裴樹唐用顫抖的聲音説：“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春秋？1986年被判為強姦犯時，我42歲。2011年拿到無罪判決書時，我已68歲。中間25年的酸甜苦辣，誰人知曉？”

　　自1986年到2010年，24年間，他投遞出去的申訴材料至少有3007份。

　　“老裴出獄後，由於沒有收入，生活一直非常困難。甚至拾菜葉，撿瓶瓶罐罐維持生活。抽不起香煙，他就抽那種自己卷的旱煙。朋友們去看他，他家裏常常捉襟見肘，沒有可以下鍋的東西。於是朋友們經常送他一些饃、白菜、土豆等幫助他。

　　他做飯時，從來捨不得倒掉剩飯，他常説這一頓吃不了留著下一頓吃。他是個愛面子的人，從來不讓人知道他的狼狽和困難，撿瓶子碰到熟人，他常尷尬地解釋，這個瓶子有點用處，想拿回去用。儘管生活困難，但他每次出門時把自己收拾得非常精神。“村上搞文藝演出時，他是導演，老裴是個有長處的人。老裴這一輩子，非常不容易……”原羊下壩生産隊書記牛生祿告訴記者。

　　一位從監獄系統退休的工作人員講，在7年的監獄生活中，裴樹唐始終拒絕認罪，堅持申訴。但與此同時，他又能遵守法律，為其他犯人上文化課，並通過自學取得了海南廣播電視大學實用律師學的函授大專班結業證書，數十次受到監獄的表揚和物質嘉獎。儘管表現好，裴樹唐卻6次拒絕監獄要給他立功和減刑的決定。“我本來就是無罪之人，接受立功和減刑就意味著我已經默認自己有罪。”他説。

　　儘管處境狼狽，生活困難，但無論在獄中，還是在獄外，裴樹唐始終堅持申訴。在監獄裏，他不斷督促家人到各部門去投遞申訴材料。出獄後，他一直奔波在武威、蘭州、北京等地不斷申訴。根據裴樹唐粗略估計，自1986年到2010年，24年間，他投遞出去的申訴材料至少有3007份，甚至一些申訴材料，是咬破手指，寫的一份份血書。

　　從1986年起，裴樹唐的母親與他“此生不復相見”、“老死不相往來”。甚至就連母親去世的消息，裴樹唐也是在多年之後才知曉。“裴樹唐的妻子跟他離婚後，到現在還是孤身一人生活。彼此之間也沒有聯絡。”裴樹唐的老友王先生講。

　　裴樹唐總結，25年來一直支撐他不斷上訪，四處去申訴的原因是12個字：“豈能盡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這份遲來的冤案判決，讓裴樹唐歷經了漫漫25年。

　　而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裴樹唐一案，在25年後發生“峰迴路轉”戲劇性的大改變？

　　武威法院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法官講，裴樹唐一案，之所以發生重大改變。緣于主要證據發生重大變化。當年的受害人——被強姦的女演員劉梅(化名)翻供後，變成了該案的重要證人，促使此案發生重大轉機。此外，緣于司法進程的不斷推進，25年前，案件審理時，法院根據受害人的陳述和一些旁證，就可判定此案。但現在不同，隨著司法進程的推進，執法程序更細更嚴格也更人性化，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便不能隨便判定當事人有罪。不能不説，這是法律的進步。

　　武威市法律界資深人士孫律師剖析，裴樹唐一案能夠重審，除了受害人劉梅良心發現成為關鍵證人之外，還緣于當事人裴樹唐多年來不斷的堅持和申訴。其次，最高人民法院于2011年12月26日、2002年9月10日公佈的兩個司法解釋，對我國的刑事審判監督程序進行了改革和完善，增加了再審的可操作性。武威的裴樹唐案、河南的趙作海案和湖北余祥林案，這些冤案的糾正，不但提醒司法機關要嚴格依法辦事，而且要用嚴格的程序法保障實體法正確實施，尤其在涉及公民個人人身權利的刑事訴訟中，一定要“還無辜者以清白”，做到絕對的司法公正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都上歲數了，兒孫們還要活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自2010年以後，當裴樹唐多年的申訴上訪有了結果，最高人民法院指令甘肅高級人民法院再審該案時，全國各地的支持、聲援、幫助裴樹唐的信件像雪片一般飛到了裴樹唐簡陋的小平房，甚至還有內蒙古、新疆、深圳的好心人專程跑到武威來探望他。太原市的蔣女士跟裴樹唐説：“認識了你，別的忙幫不上，想給你配電腦、手機，這樣你申訴打官司就方便多了。”裴樹唐婉言謝絕了。北京的張女士親自跟裴樹唐通話，她邀請裴樹唐到北京去生活，裴樹唐還是謝絕了。過中秋節時，有網友會給裴樹唐寄月餅；春節過年，有好心人會邀請裴樹唐到他家去過年。甚至當裴樹唐坐上公交車時，周圍會有人搶著給他買票。

　　“對於我來説，過去的日子裏，在武威這片地方，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曾經有一個除夕，當時我坐在文廟狀元橋的臺階上，啃著一根凍蘿蔔度過。那種想家又沒有家、想兒女又不敢去看兒女的諸多辛酸，用千言萬語難以表述。現在回頭再看，還有什麼困難不能戰勝？更何況我已是年近七旬的老頭子。”説著這些，裴樹唐潸然淚下。

　　自2010年以後，當裴樹唐多年的申訴上訪有了結果，最高人民法院指令甘肅高級人民法院再審該案時，全國各地的支持、聲援、幫助裴樹唐的信件像雪片一般飛到了裴樹唐簡陋的小平房，甚至還有內蒙古、新疆、深圳的好心人專程跑到武威來探望他……裴樹唐捧出一箱箱書籍和一摞摞來自全國各地的信件。他説，這些都是他的精神動力和人生財富。

　　而對於當年案件中牽扯的一些人和事，裴樹唐豪邁地一揮手，他説：“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都上歲數了，兒孫們還要活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提及受害人(後來的證人)劉梅，裴樹唐説：“這是個糊塗的女人。人這一輩子，最難得的是説出實話。她既是一個害我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受害者。最終，她的良心和實話幫助了我。尤其在2007年，她賣掉了自己的小飯舖，主動跟我一起到北京去上訪，這點我感激她。”

　　“現在，我拿到了國家刑事賠償金和精神損害撫慰金41萬元。8月9日，我已到文化館報到，以後我的養老保險等問題會得到解決。剩下的日子裏，我想為兒女們做些彌補，做些父親應該做的事。”説到這裡，裴樹唐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這時，院外有孩子跑進來。裴樹唐笑著説，現在跟以前不同，鄰居的孩子們來往頻繁了，這個小院也越來越熱鬧了。

　　新聞回放

　　裴樹唐，1944年生，山東省平原縣人，原係中國曲藝家協會甘肅分會會員、中國民間文藝研究家協會會員、甘肅群眾文化學會會員、武威市文化館文藝輔導幹部。

　　1986年8月5日15時許，裴樹唐作為武威市文化館文藝輔導幹部，召集了部分文藝骨幹，在自己的辦公室研究安排參加9月份職工業餘文藝調演的有關事宜。會後，業餘歌手劉梅在秦劇團音樂老師的伴奏下練唱。時至17時許，秦劇團的音樂老師指出，劉應該糾正演唱中存在的吐字歸音和氣息方法上的錯誤。於是，裴樹唐答應為劉梅進行單獨業務輔導。由於裴與劉專心練唱，不知不覺超過下班時間(18時30分)。雙方約定次日上午劉再來接受輔導。出門時正好遇到武某。他是劉梅的未婚夫，前來找劉梅回家吃飯。當時，武某與裴樹唐之間發生了口角，爭吵之後，武某隨之離去。次日上午，劉梅的未婚夫武某又親自來到文化館找領導道歉承認錯誤，希望不要因此事影響到劉梅繼續參加文藝活動。9天之後，劉梅卻又在未婚夫武某的陪同下以“強姦罪”對裴樹唐進行控告。1986年8月30日，裴樹唐被逮捕。1986年12月17日，原武威市(今涼州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裴樹唐犯強姦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