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生前在北京的照片（魏某提供）

失去兒子的老人吳祥

　　除非確實有冤情，逃犯總是讓人鄙視的。記者也如此想。因此在得知逃犯吳鳳林是生是死産生爭議時，曾猶豫是否有必要採訪此事。但是，68歲的老人吳祥在火車上坐了一天的硬座來到北京，對記者説：“就是警察在監獄裏打死罪犯，也要受懲罰，何況我的兒子只是個逃犯呢？他被幾個保安給打死了，但現在卻沒法證明這一點。”

　　吳鳳林是生是死，有關部門應該予以查清。

　　聽話的大林子

　　小心翼翼地從包裏找出兩張一寸照片，吳祥遞給記者：“這就是我兒子，他逃的時候，把自己的照片都給弄沒了，我身邊只有這兩張小照片。”

　　老人身體不好，腿腳不利索，走路都得慢慢的。他猜測自己的股骨頭已經壞死，但是沒錢看病。“大林子（吳鳳林的小名）是我惟一的兒子，本來還指望著他給我養老送終呢，沒想到再也見不到了。”嘆了口氣，眼角噙著淚花，吳祥回憶起吳鳳林成為一個逃犯的經過。

　　吳鳳林今年不到40歲，在他剛滿1歲時，父母就離了婚，吳鳳林歸父親吳祥撫養。吳祥的第二任妻子帶了個女兒過來，組成4口之家。據吳祥介紹，吳鳳林小時候主要由奶奶撫養，也許是因為家庭原因，吳鳳林小時候學習成績不好，但也很少惹事，比較聽話。吳鳳林和繼母的關係一般，在他工作之後就很少回家了。

　　逃跑之前，吳鳳林在黑龍江省綏芬河市的一個派出所當協警，這個臨時工的職位，是吳祥厚著臉皮找朋友給介紹的。吳祥回憶説，當協警時，吳鳳林很得派出所領導的賞識，當年所裏只有三輛摩托車，分別歸三個所領導，而吳鳳林能經常騎著一輛四處跑。

　　逃犯吳鳳林

　　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吳鳳林是做了一番準備的。

　　“這麼多年了，大林子的這些事，我從來不對外人説，主要是覺得兒子犯法了，丟臉啊。”伸手擦了擦眼睛，吳祥介紹説，過去這麼久了，他的記憶力退化，已經記不清兒子是哪一年犯的法。他回憶説，吳鳳林平時住在派出所裏，很少回家。有一天，派出所所長突然找上門來，問他：“大林子有多長時間沒回家了？”吳祥疑惑地説：“有些天沒回來了，是不是出啥事了？”所長不回答，卻反問道：“家裏有他的相片沒有？”吳祥刨根問底，才知道吳鳳林犯事了。

　　原來，綏芬河市作為邊境城市，在十多年前外國商販較多，有些人就非法炒匯。吳鳳林在協助辦理一起炒匯案的時候，騙了一些外匯，並且存到銀行裏了。擔心事情敗露，吳鳳林提前把家裏和他有關的一些相片給處理了，然後悄悄逃跑。隨後，警方將吳鳳林作為通緝犯上網追逃。

　　吳鳳林這一逃，根本不敢和家裏聯絡，多年沒有音訊，最疼愛他的奶奶去世時，還在念叨著這個逃亡在外的孫子。直到七八年前，吳鳳林突然給大姑打了個電話，説他到了北京，名字改成馬超了，找了個工作，還交了個女朋友，女朋友叫魏某，倆人準備結婚。

　　可能是怕被警察抓獲，吳鳳林並未告訴大姑更多的信息，而他所用的電話也是公用電話，家裏人無法再聯絡到他。不過，這個輾轉而來的消息讓吳祥心裏有了底：兒子平安無事，還要成家了。

　　被證實的死訊

　　吳祥每月只有1000元的退休金，這點錢並不夠花，他現在給一家企業看大門，每月掙600元。幾年來，他一直企盼著能和兒子聯絡上，他想讓兒子投案自首，然後一家人團聚。

　　得知吳鳳林的死訊，純粹是巧合。吳鳳林有個表兄弟，表兄弟在去年下半年時，有一次上網時心血來潮，想起吳鳳林幾年前電話裏所説的那些信息，就通過百度搜索馬超，又從搜索結果裏再搜索魏某的名字。他吃驚地看到一些新聞報道，早在2005年底，北京發生一起兇案。一名叫魏某的女子在動物園附近的京鼎大廈購物時，和商戶發生爭執，魏某的男朋友馬超聞訊前來理論，結果被一群保安毆打致死。

　　“媽，壞了，大林子可能被人打死了。”吳鳳林的表兄弟趕快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母親。他沒敢告訴舅舅吳祥，而是先通過新聞報道中提到的馬超的工作單位、一個房地産仲介公司，找到了同單位的魏某，然後專程到北京和魏某見面，並看了魏某所拿的馬超的照片後，確認死者馬超就是吳鳳林。隨後，吳鳳林的骨灰被其表兄弟帶回黑龍江。

　　“孤兒”馬超

　　在約定的地點，記者見到了魏某。馬超被打死已有7年，魏某如今有了新的家庭，對於前男友之死，她仍感到悲憤，但是，由於擔心影響到夫妻感情，她同意接受記者的採訪，但並不同意在報道中説明她的身份。

　　魏某介紹説，她大約是在2002年認識馬超的，倆人相處了幾年，感情很好，案發前正準備結婚呢。魏某説，馬超聲稱在一次車禍中父母雙亡，家裏也沒親戚，所以從不回老家，她對馬超的身世並不了解，一直以為他是孤兒。在幾年的交往中，馬超並沒有不正常的表現，而且他在房地産仲介工作還幹得有聲有色，甚至當上了區域經理。

　　在西城法院于2007年作出的刑事判決書中，記者看到，法院審理查明，2005年12月19日10時許，魏某在西城區西直門外大街132號京鼎大廈購物時與商戶發生糾紛，被害人馬超得知後，與陳某等4人趕到京鼎大廈九層保衛部辦公室。被告人孫紅亮向聚集在保衛部辦公室外的保安員分發鋼管及警棍，做好毆打被害人的準備，當被害人馬超與京鼎大廈市場部主管宋波在保衛部辦公室內發生爭執互毆時，被告人孫紅亮、劉現勇等人衝進屋內，持鋼管和警棍毆打被害人馬超等人，造成被害人馬超顱腦重度損傷，頭面部、軀幹、四肢等部位多處皮下出血，後經搶救無效死亡。

　　馬超是誰？查清了嗎？

　　“剛被送到醫院的那幾天，商場那邊每天都有人到醫院探望，後來一了解到馬超沒有家人，他們就再也不露面了。”魏某説，搶救馬超的十多萬醫藥費全是她借來的，去世後料理後事的喪葬費也是她出的。

　　耐人尋味的是，命案發生兩個月之後，即2006年1月27日，孫紅亮等5名涉案保安員，未被追究刑事責任，卻被以聚眾鬥毆為由勞動教養1年。直到2006年6月5日，案發半年之後，因為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以涉嫌聚眾鬥毆罪對孫紅亮等5人批准逮捕，有關部門才撤銷了對該5人的勞動教養決定。隨後，此起命案在只能判處有期徒刑的基層法院西城法院一審審理，5名案犯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到12年不等。

　　記者看到，在刑事判決書中，只字未提被害人馬超的身份是否存疑，沒有任何調查材料來證明馬超其人的身份是真是假。但是，魏某明確告訴記者，她記得有警員到馬超身份證上的地址去調查過，但因為她並非馬超的親屬，所以結果並未告訴她。

　　魏某得知馬超的身份有假，是在民事訴訟案中。因馬超一直被認為是孤兒，魏某又未和他結婚，所以不能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也不能以家人身份主張死亡賠償金。不過，因魏某為馬超支付了醫藥費和喪葬費，因此，她起訴京鼎大廈和涉案的保安，要求賠償這些費用。

　　在民事索賠案中，西城法院于2008年1月份作出的判決書載明，根據魏某提供的馬超的身份證，該院向黑龍江省青岡縣公安局查詢馬超的身份以及家庭成員，派出所答覆在其轄區內沒有1976年12月6日出生，姓名為“馬超”的男性居民，該身份證為無效號碼。這就意味著，馬超其名其地址均係偽造，然而，被害人馬超究竟是誰？無人再去調查。

　　逃犯生死的悖論

　　“我一是覺得當年對案犯判得有點輕，看能不能申訴申訴，給兒子討個公道；二是想提起民事索賠。”吳祥對記者説。

　　但是，吳祥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如何證明死者馬超是他的兒子吳鳳林。一聽這個問題，吳祥就急了：“我的兒子我還不認識啊？一看照片我就能認出來。”但是，事情並沒這麼簡單，他在黑龍江找警方開具證明時，警方就問他：“誰來證明那個馬超是吳鳳林，有DNA鑒定嗎？”而馬超的屍體，早在死亡不久就被火化了。魏某介紹説，火化之時，沒有任何人告訴她馬超的身份不明，沒任何人説不能火化，也沒有任何人説要留下DNA證據。但是，如果吳祥不能證明馬超是他的兒子吳鳳林，那麼所有的維權想法都無從談起。吳祥覺得，雖然兒子隱瞞身份逃避抓捕，對現在的身份不清自身有很大責任，但有關部門可以去綏芬河市調查派出所的同事、朋友，好多人一看照片，都可以證明馬超就是吳鳳林。

　　剛被評為北京市優秀律師的北京中洲律師事務所于德華律師，決定為吳祥提供免費法律援助。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于德華分析説，如果當年的辦案人員核實過馬超的身份證，就應該了解到其身份係偽造。如果被害人的真實身份沒有查明，辦案機關就應該公開登報徵集線索，並留存DNA證據。而根據目前的情況，于德華律師表示，難點就在於能否進行DNA比對，光憑照片的證明力畢竟有限。于律師將作為吳祥的委託代理人去相關部門交涉，要求相關部門根據新的線索，重新調查“馬超”的真實身份。在有了死者“馬超”係逃犯吳鳳林的證據之後，再提起民事訴訟。

　　“如果死者馬超就是吳鳳林，有關部門應該出具證明，如果不是，有關部門也應該查明死者馬超的真實身份。”于德華如是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