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

　　從小，馬岩軍就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

　　馬岩軍今年25歲，家住河南省滑縣老店鄉青口村。

　　馬岩軍依然記得，自己4歲那年的一天，他和媽媽到市場買菜時走散了，後來被一個女人抱走，之後是睡覺，睡醒後發現在火車上……

　　馬岩軍不知道老家在哪兒，只依稀記得小時候的家住一個大院子，院子後面有山，院門口有一條公路，旁邊有一條河。他還記得自己叫付偉偉，爸爸叫付平，還記得去公園全家坐船，過橋時碰到橋壁，還有一個鐵鎖鏈，他不敢走，爸爸就緊緊地抱著他。他還記得爸爸在有土堆、土坑的地方上班，家裏還有一個姐姐……

　　長這麼大，馬岩軍説，自己從沒過過生日，因為實在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一天。在馬岩軍的內心裏，如果找不到親生父母，他不知道這輩子該怎麼過。

　　找家，是馬岩軍一直的願望。

　　成年之後，馬岩軍輾轉北京、廣州、鄭州等地打工。

　　4年前，馬岩軍的妻子袁端從河南老家來到江蘇張家港市一家賓館打工，與馬岩軍相識。相處中，袁端知道馬岩軍的身世。在這裡，兩人確定了戀愛關係。

　　袁端知道馬岩軍的身世後，曾在網站上發帖子，幫他尋找親生父母。2009年7月，袁端幫馬岩軍在“寶貝回家尋子網”進行了尋親登記。

　　馬岩軍和袁端在尋親過程中，曾發生諸多的意想不到。

　　袁端在賓館上班的時候，認識一個叫胡雙蕾的女孩子。胡雙蕾是四川綿陽人，在江蘇江陰市上班，江陰距離張家港不足20公里，隔不了三兩天，胡雙蕾就跑到張家港來玩。

　　袁端發現，在胡雙蕾的QQ空間裏，她在找一個叫“偉偉”的弟弟。

　　原來，胡雙蕾和“偉偉”是龍鳳胎姐弟，她比弟弟提前數小時出生，姐弟兩人都有一件紅色的外套，弟弟走失那天，穿的就是這件外套。這些年，家人一直在尋找“偉偉”。胡雙蕾職高畢業後，在外的日子就是兩件事，打工掙錢，尋找弟弟……

　　在袁端看來，胡雙蕾弟弟走失前穿的是紅色外套，馬岩軍也有一件紅色外套，兩人很有可能有血緣關係。此間，袁端在尋親網上發現，四川綿陽有一名叫胡平的男子，1991年丟失了名叫偉偉的龍鳳胎男孩兒。胡平的人口信息顯示，他那龍鳳胎女兒就是胡雙蕾。(四川話中“付”“胡”不分)

　　2009年12月，袁端來到四川綿陽胡雙蕾家，以“寶貝回家”志願者身份告訴胡雙蕾的父母，馬岩軍很可能是他們失散19年的兒子，並把馬岩軍的照片拿給老人。兩位老人只看了一眼，眼淚便流了下來。“沒錯，他就是我家的偉偉啊……”

　　接下來，老人拿出兩本影集，指著一張兩個孩子穿著紅外套的照片對袁端説：“這就是我家的雙胞胎，1991年4月9日，我們一同到菜市場買菜，一眨眼偉偉就不見了……”

　　2010年，在公安部的打拐行動中，馬岩軍將自己的DNA登記入庫，四川綿陽的胡平夫婦同樣登記了DNA。2010年元旦過後，袁端開始為這場鑒定忙碌起來，先以“寶貝回家”志願者的身份與胡雙蕾的父母以及綿陽警方聯絡，之後，她又分別動員馬岩軍與胡雙蕾去江蘇省司法廳DNA鑒定中心，採集相關數據。

　　2010年1月20日，DNA比對結果出來：馬岩軍就是胡平的親生兒子，胡雙蕾與馬岩軍是姐弟關係。隨後，馬岩軍與四川的親生父母通話得知，自己原名叫胡雙偉，孿生姐姐叫胡雙蕾。

　　2010年2月，馬岩軍和親生父母在南京見面，姐弟倆拿出一模一樣的紅外套，一家人抱頭痛哭。

　　尋親成功與養父母“嫌隙”漸深

　　馬岩軍的養父叫馬秦山，曾當過村裏的小學老師。

　　馬岩軍説：“養父母一共4個親生女兒，後來買了我”。

　　目前，4個姐姐都已出嫁。馬岩軍表示，他和養父母的關係不是很好，經常挨打。自從其找到親生父母后，關係更加惡化。

　　2010年春節，養父母把本屬於他的宅基地，給了大女兒蓋房子，馬岩軍很傷心，這也成了矛盾的導火索，沒少和養父爭吵。

　　2012年大年初六，他和朋友在外面喝酒，説起家裏的事，心裏越發鬱悶，酒也就喝多了。回到家後和養父發生爭執，推倒了養父。次日養父母離開了家，馬岩軍説，他打電話道歉，但養父母始終不願回來。

　　馬秦山談及養子馬岩軍的身世時説，孩子是在路邊撿來的。

　　馬岩軍找親生父親的事兒並沒有告訴養父母，馬秦山是在當地電視上看到馬岩軍尋親的新聞才知道“出事了”。馬秦山覺得，這孩子留不住了。

　　馬秦山説，自打“出事兒”後，馬岩軍時常對我和老伴兒打罵。2012年春節，家裏又鬧了起來，馬秦山還撥打了110報警。之後，老兩口兒不敢在家住。馬秦山感嘆：“我是他父親，不是他兒子，現在全反了過來，他成老的，我成小的了！我們老了，跑不動，只能挨打……

　　馬家父子的矛盾，經村委會及當地派出所多次調解，依然無果。於是，馬秦山到滑縣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斷絕父子關係。

　　馬秦山在起訴狀中寫道，馬岩軍5歲時被他抱養，畢業後外出打工，仍要靠家人供給。馬岩軍成年後，脾氣暴躁，對老人開口就罵，伸手就打，還試圖將老人攆出家門，侵佔家中的財産……

　　2012年2月16日，馬岩軍接到了法院的通知，得知養父已正式起訴他，要求斷絕父子關係，並索賠3萬元撫養費。此時，馬岩軍一直住在縣城的岳父母家，因為養父母把房門鎖了。

　　馬岩軍覺得非常苦悶，想和養父母坐下來好好談談緩和關係。“不管怎麼説，他們對我有養育之恩，不容易，我也根本不打算去四川生活。”

　　對於養父母的指責，馬岩軍説：我小時候經常被打，為不挨打睡在麥稈堆裏，躲在玉米地裏，餓了吃生玉米，渴了喝地溝水。我從小四處打工，邊掙錢邊找父母，受盡白眼吃盡苦頭……

　　是 “ 買家 ” 是養父各有説法

　　張群是中國福基會寶貝回家慈善基金管委會副秘書長。2012年2月16日，張群從志願者那裏得知了馬秦山起訴馬岩軍的事情。“買家居然要求被作為商品的孩子進行賠償！”當晚，張群在微博上發佈消息，引起了極大反響，該條微博被轉發幾千次，評論近千條。

　　很多網友對馬岩軍被拐身世表示同情，同時對其養父母的行為提出質疑，呼籲有關部門繼續嚴打拐賣犯罪，在打擊人販子的同時要對買家進行嚴打，只有這樣才能遏制拐賣犯罪的發生。

　　馬岩軍在四川的親生父母説：“這麼多年煎熬，我們還沒讓他賠錢呢！”

　　一時間，馬岩軍博得眾多同情，而他的養父母成了被聲討的對象。

　　同時，一些網友表示，在那個特殊年代裏，馬秦山收養了馬岩軍，這在不少落後的農村地區，是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在法律的背後，還有一個養父對孩子近20年的照管，他們之間畢竟還有多年的感情。養父起訴，是對兒子今日的行為感到無奈。

　　河南滑縣人民法院法官説，他們曾兩次組織馬岩軍和其養父母進行調解。調解中，馬岩軍一直不停認錯，其養父母也不停地流淚。

　　2012年3月24日，經過法院多次調解，馬岩軍養父撤訴，雙方同時解除父子關係。日前，正在岳父家的馬岩軍説：“調解後，養父不再向我索賠，並分了5畝地給我。雖然我們解除了父子關係，但他們畢竟養育了我20多年，以後有需要，我肯定會幫助的。”

　　對於此案，馬秦山的代理律師岳康民認為，在收養法實施之前，雙方已經形成事實上的收養關係，而且在以後的生活中，形成了20多年的這種關係，應該是符合事實收養的。按照收養法的規定，如果成年子女和養父母關係惡化，是可以協商解除的。

　　而在法律界，針鋒相對的觀點也存在。

　　河南圓方律師事務所律師李陽説，收留被拐賣兒童，是犯罪行為。如果馬岩軍是被拐賣，馬秦山當年出錢收留，那麼雙方就不存在養父養子關係，馬秦山起訴要求獲賠撫養費不會被法律支持。而且，被拐賣兒童與親生父母的關係，不因收留者收留時間長短改變。結合本案，馬秦山和馬岩軍可以説並不存在法律上的收養關係。買賣兒童就是一種犯罪，養父母已違法。當初已經違法的當事人，現在卻起訴要求解除這種法律不認可的父子關係，是荒唐可笑的。

　　鄭州大學法學博士劉靜認為，由於我國法律對收買孩子的行為處罰比較輕，只要買方配合公安機關的工作，不強行阻止親生父母的認領，一般都不會受到法律的追究。本案當中，是應該站在老人一邊，從道德方面同情老人、希望老人得到養子的盡職贍養呢，還是站在養子馬岩軍的一邊，從法律角度衡量馬岩軍被拐賣的不幸遭遇呢？此案在法律層面上形成兩種針鋒相對的觀點，暴露出法律層面和道德層面的諸多問題，給人帶來諸多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