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7日，文姨曾向朋友求助，希望找人收養一對子女。

　　2月10日淩晨，文姨夫婦從9樓跳下身亡。

　　跳樓前三天，文姨夫婦精神狀態已不太好。

　　文姨夫婦用相冊詳細記錄下龍鳳胎成長點滴。

　　2009年，南都記者拍下文姨接一雙兒女放學回家的畫面，此景不再。

　　“當時我去居委會寫證明時，居委會批准生證時，問我‘你這麼大年紀能挨得住嗎？’我説我又不求社會補助，又不求人贊助，我自己有本事慢慢挨，挨到承受不了為止。養到我自己沒本事為止，我現在不對社會有任何要求。

　　———2002年，懷著一對龍鳳胎的白頭媽媽文姨接受南都記者採訪時曾這樣説

　　“沒有孩子的家庭是不完整的，我們從來沒有後悔過當初作下的選擇。我們逐步老，子女也逐步大了。現在身體都還可以，能夠照顧兩個孩子。”

　　———2009年，文姨和劉叔對回訪的記者這樣説。

　　“很後悔生了這對孩子，其實自己是在害他們。”

　　———2012年，精神狀態非常不穩定的文姨，説出這樣的話。

　　2002年秋天，一個關於母親的故事曾經轟動廣州。因意外痛失愛子，年屆50歲、已經絕經的文姨借助試管嬰兒技術，為丈夫誕下一對龍鳳胎。白頭媽媽産子的新聞，一時間成為各大媒體的頭條。

　　10年來，這個清貧而又略帶一些傳奇色彩的家庭，經歷著種種艱難和困苦，謹小慎微地生活著。2009年4月，南都記者曾回訪這個家庭，夫妻倆對記者説，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生活才開始起步。”

　　2012年2月10日清晨，一場突變將這個四口之家瞬間擊得粉碎———60歲的文姨和65歲的丈夫劉叔，相繼從越秀區東湖西路湖濱小區9樓樓頂跳下，當場身亡。

　　警方稱死者患有精神疾病

　　越秀區東湖西路湖濱小區12棟，是一棟高9層的老式居民樓。昨日早晨，越秀區警方接到群眾報警，稱這裡有兩人墜樓。警方趕到現場後，發現一男一女兩人躺在二樓的水泥平臺，120醫務人員到場後證實兩人已經死亡，警方隨即封鎖現場並用雨布蓋住屍體。

　　經過警方確認，死者正是住在湖濱小區50號203房的文姨夫婦。2002年10月8日，50歲高齡的文姨曾在廣州産下一對龍鳳胎，引起社會極大關注。

　　警方稱，兩名死者均患有精神疾病，曾透露有自殺念頭。

　　住在湖濱小區48號的黎先生向南都記者證實，兩人跳樓確實早有徵兆。前兩天，文姨就曾跑到樓頂要跳樓，所幸被鄰居喊了下來，且連日來她的精神越來越不穩定，最近只好叫來親戚上門煮飯，幫忙打點生活。

　　“我們平常把他們稱呼為‘孖仔’夫妻，兩人早年曾經生下一個兒子，但在1999年遭遇車禍意外死亡。兩人到了50歲左右的年紀，又通過試管嬰兒技術，用別人捐的卵子和男方的精子結合孕育，誕下一對‘龍鳳胎’，目前兩名小孩還正在念小學三年級。”黎先生説。

　　文姨三天前要跳樓被勸下

　　事情發生後，文姨和劉叔的做法讓很多街坊不解。兩人到底是一同跳樓輕生還是一方救人未果釀成慘劇？據附近多名鄰居稱，事發時曾聽到兩聲墜樓聲音，時間間隔為兩三分鐘，因此判斷夫妻兩人其中一人先跳，另一人後來才選擇輕生。

　　劉叔的外甥謝先生證實，2月7日，文姨確實曾經試圖跳樓自殺，後被鄰居勸下。昨日淩晨5時許，文姨又自己一個人跑到48號樓的9樓樓頂，企圖跳樓，也被劉叔和鄰居勸下。回到家後，為防止文姨再次出走，劉叔一直睡在客廳守著大門。

　　不料，昨日早上6時許，文姨再次趁劉叔不注意衝出家門。“他（劉叔）見情況不對，連衣服都沒穿，穿著睡衣就追了出去。”謝先生説，自己並不知道兩人是怎麼跳下去的，但從現場來判斷，劉叔起初出去應該是為了救人的，但不排除救人未果，目睹文姨跳樓後自己也忍不住選擇了輕生的可能。

　　越秀警方則表示，當事人在事發後沒有留下遺書，初步判斷兩個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墜樓，至於具體跳樓原因則有待進一步調查。

　　探因

　　夫妻患上精神疾病，跳樓前曾找人收養子女

　　“很後悔生了這對孩子”

　　夫妻倆焦慮無法照顧小孩

　　據悉，跳樓之前，文姨曾向居委會和社會尋求幫助，請人收養一對兒女。

　　“我沒能力養這對孩子了，想找人收養。”2月7日，文姨向一位朋友諮詢説，自己的一對兒女“如果找人收養有沒有可能？”

　　文姨説自己年紀大了，越來越不懂得怎麼照顧這對小孩子，最大問題是不會給小孩子做飯，小孩子也不愛吃她做的飯。“很後悔生了這對孩子，其實自己是在害他們。”

　　當時在一旁的劉叔説，小孩子上三年級了，功課越來越複雜了，自己沒辦法給他們輔導，所以兩個孩子成績越來越差。他還拿出孩子的英語課本給記者看，表示自己完全看不懂。

　　朋友再三勸導她不要鑽牛角尖，並表示可以通過呼籲社會來幫助。不會做飯的話，可以找親戚或者鐘點工來幫忙，文姨卻反復説道，“沒有用的，我都想到要跳樓了。”

　　昨日下午，文姨的鄰居吳女士説，3年前，文姨和劉叔一家還好好的，兩人經常出門和街坊鄰居一起坐坐，聊聊家常。這兩年來，夫婦倆很少出門了。大家偶爾坐在一起聊天時，兩人總顯得很焦慮。老是説他們一天天變老，精力和文化都很有限，無法照顧好一對兒女。他們更怕萬一兩人不在了，一對兒女又沒有成年，到時沒人照養怎麼辦。

　　兩人相繼出現精神問題

　　這個家庭最大的改變是從去年開始的。去年，親戚們就發現文姨精神不正常。因為她老是説自己被人害，有人放毒氣，經常到派出所報案。隨後家裏門窗一直都是緊閉。去年七八月文姨從精神病院出院。但是沒有想到的是，輪到了劉叔精神不正常。劉叔在親戚眼裏也開始抑鬱，並且開始吃精神類藥物。“飯也不煮了，什麼也不做，就是吃飯睡覺，家務都是文姨做。”外甥謝先生説，劉叔經常給姐姐打電話傾訴説不知道怎麼照顧孩子，一會説冰箱壞了，一會説不煮飯了。

　　從那以後，兩夫婦都很“宅”。此前還會帶孩子去廣場散步。後來兩個人都不出門，劉叔在家呆著，也沒有去收廢品。文姨則整天躲在廚房做菜或者擦東西。劉叔跟姐姐説不知道買什麼菜，所以就是買飯盒回來，或者煮麵條吃。

　　前段時間，夫婦倆到處找人，打電話説要把一對兒女託付給人。他們也打電話給劉叔的親姐姐。姐姐接到電話後覺得是他們發病了，覺得託付的事情也是沒有可能的。

　　2月7日，寧靜再次被打破。謝先生收到消息説文姨要自殺，幸好及時被阻止了。劉叔對此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説“她成天都是這樣的了。”因為文姨經常用自己的頭撞墻。那天，劉叔的姐姐本來要接孩子去吃飯，獲悉這個事情後就將孩子接到他們家住了。2月9日，他們帶孩子回到文姨家，親戚朋友也教他們怎麼用電飯煲，劉叔還是表現得很積極。

　　曾到居委會諮詢請人收養孩子

　　據湖濱社區居委會工作人員説，去年三四月份時，就發現文姨言行有些“怪怪的”，當時文姨向居委會反映有人向他們投毒，毒氣污染到他們沒辦法做飯，還向派出所報了案。居委會和派出所去調查後，發現並沒有所謂毒氣的問題，文姨後來被親戚送去芳村腦科醫院治療了兩個月。

　　湖濱社區居委會李主任説，文姨在50歲高齡才生了這對龍鳳胎，這個家庭在社區中一直很受關注，居委會也很照顧他們。由於文姨和劉叔的退休金共有4000元左右，未達到低保線標準，所以無法申請低保補助，但孩子所在學校都減免了這兩個小孩的學費和學雜費等各項費用，去年末，居委會還給他們派發了500元的救濟金。

　　李主任説，其實最近劉叔也來諮詢過居委會是否能找人收養小孩，但大家都勸他不要胡思亂想，而且父母都在的情況下政策上也是不允許收養的。

　　李主任稱，最近曾去拜訪兩位老人家，和老人家的妹妹和弟弟都打了招呼，希望他們多勸導，如果近期不穩定要及時送醫院治療，生活上有困難的話可以提。但兩位老人家卻説，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兩人確實沒辦法照顧孩子了。

　　讓李主任沒想到的是，兩位老人家真的選擇了輕生這條路。

　　印象

　　家屬謝先生回憶文姨夫婦生前點滴

　　“他們從沒跟親戚借過錢”

　　50歲高齡生下試管龍鳳胎，文姨和劉叔一直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為何會患上精神病？從劉叔的外甥謝先生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窺見這對老年夫婦，面對自己的衰老和孩子們的成長時所承受的焦慮和壓力。

　　巧克力放化了都沒舍得吃

　　文姨夫婦出事後，外甥謝先生負責清理遺物。當打開文姨家的冰箱時，他説自己非常難過。冰箱裏有很多東西他們都沒有吃，有肉、臘腸，但是孩子説每天只有一頓肉吃。冰箱裏巧克力放了半年，沒舍得吃，都變形了。

　　房子顯得有點亂，到處都是孩子的衣服，沒有疊，顯得淩亂，臥室裏衣服也是隨意堆在一起。“更讓我難過的是，孩子有好多衣服是新的，沒穿過。可能沒舍得穿。但是劉叔不停跟姐姐説，沒有衣服穿，也不知道怎麼照顧孩子。”

　　雖然文姨已經離開，他們的房間門窗還是照舊緊閉，連窗簾都是拉上的。因為文姨得了精神病時，懷疑有人要害她，自此家裏的門窗都是關閉的。

　　房間裏只有兩處地方最乾淨，一是廚房，二是廁所。謝先生説，文姨很喜歡在廚房呆著，不知道是做菜還是搞衛生。

　　過年前曾找江湖郎中看病

　　謝先生最後一次見到劉叔和文姨是大年初二。一大家人一起吃團圓飯。當時文姨和劉叔也沒有太大異常。文姨還給孩子夾菜。劉叔也準備了利市給孩子。

　　不過夫婦倆的節儉在團圓飯上也仍舊不變。“杯子裏剩下一點點可樂，文姨都要孩子喝完。就是為了不浪費。”大家感覺到了劉叔的神情呆滯。“不出聲，什麼事都不管。”往年過年，他們還會趕花市，撿別人廢棄的年花到家裏擺一擺。但是今年，他們沒有這麼做。

　　謝先生説，其實過年前，這對夫婦還找過“神醫”。“他們比較迷信。”謝先生説，雖然找的是江湖郎中，但是從這點可以看出他們還是有一點求生的慾望。

　　發病後一家人都不看電視不上網

　　謝先生回憶説，事發前也沒有聽説他們兩夫妻吵架。夫婦倆感情不錯。如果文姨生氣，劉叔只是不吭聲，從來不會逆文姨的意。

　　夫婦倆的退休金加起來有4000元一個月，所以謝先生認為還不算太困難。他們從來沒有對親朋好友説過借錢或者缺錢。“這段時間我們也發現，我們給他們錢，他們也不要，送東西也不收。以前他們還是會接受這些禮物的。但他們從不主動提借錢的事情。非常自尊。”

　　謝先生説，他猜測或許也是這幾年孩子大了，夫婦倆的壓力也大了。剛開始生這對龍鳳胎時，夫婦倆是想“船到橋頭自然直”，但是夫婦倆發病後，事情也發生了改變。孩子告訴謝先生，説他們在家裏，爸爸媽媽開始不看電視，不開電腦，上網費也沒有交了。他們也不讓孩子看。

　　善後

　　龍鳳胎姐弟暫由姑姑撫養

　　事發時姐弟倆均在家，家屬擔心孩子心理狀況

　　文姨和劉叔跳樓身亡後，家裏留下一對龍鳳胎姐弟，兩人今年才10歲，正上小學三年級。今後，他們將由誰來撫養，目前已經成為一個難題。

　　據劉叔的親屬介紹，昨日下午姐弟倆在知道父母身亡的消息後，就已經被住在天河的姑姑接走。但兩人提出，希望能由舅父住到家裏來照顧他們。“這不可能，主要是不方便，我自己年紀都很大了，也還有小孩要照顧。”姐弟倆的小舅父説出了自己的無奈。

　　湖濱社區居委會工作人員則表示，今後將會給龍鳳胎姐弟申請低保，大約每個月有1000塊錢，街道和居委會能給予的幫助都會儘量給，不能給的也會儘量爭取。至於小孩的撫養問題，會尊重家屬協商的結果，如果家屬都不願意撫養，那麼會給小孩申請合適的福利院進行撫養。但家屬對此卻不大願意，擔心這樣對小孩的成長不好。

　　目前，關於姐弟倆的撫養問題，親戚們昨日下午商量了一下午還沒有協商出一個結果。無奈之下，眾人只能商量出一個權宜之計，小孩暫時由在天河的姑姑進行撫養，至於“暫時”是多久，謝先生則表示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一個星期，“要看事態的最新發展”。

　　謝先生還表示，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姐弟倆的心理問題。謝先生説，事發時姐弟兩人都在家，昨日上午其趕到現場時，兩人已經得知父母身亡的消息，其中弟弟反應還算正常，但姐姐則表現出好像沒什麼事發生一樣，非常反常，“這讓我們都很擔心”。

　　回放

　　●1999年

　　一場意外奪去了文姨唯一的兒子。“沒有孩子的家庭是不完整的”，在處理完兒子的事故後，47歲、已經絕經的文姨開始計劃再次懷孕。在鄰居的介紹下，她求助廣東省婦幼保健院的集愛遺傳與不育診療中心。精子是劉叔的，卵子則來自中心捐贈。

　　●2002年年初

　　文姨成功懷上一對龍鳳胎。由於家境清貧，為了賺錢養孩子，懷著6個月身孕的文姨還在騎三輪車運貨謀生。

　　●2002年10月8日

　　一對健康的龍鳳雙胞胎呱呱落地，姐姐茵茵4 .6斤，弟弟嘉亮5斤。很多熱心市民給他們送來了奶粉、衣服等嬰兒用品。那年，文姨50歲，劉叔55歲。

　　●2009年

　　文姨劉叔夫婦接受記者回訪，仍樂觀地説，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生活雖然拮據、艱難，但還能照顧一對兒女，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2012年2月7日

　　夫婦倆找居委會諮詢、向社會求助，希望有人能收養自己的孩子。

　　●2012年2月10日

　　文姨和劉叔相繼從9樓跳下身亡，留下一對只有10歲的龍鳳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