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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歲大學生因車禍去世 父母忍痛捐其器官救5人

發佈時間:2011年06月22日 10:54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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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磊生前留影 張祖國翻拍

張天銳在家中 張祖國攝

  我是被這樣一條消息擊中的:“兩位重度角膜炎患者重見光明;兩位尿毒症患者有了新的腎臟;一位肝硬化患者有了生的希望,這些幸運,都來自一位因車禍去世的年僅22歲的湖北武漢大學生。他的父母忍痛捐出他的器官,他們相信,通過這樣的方式,兒子就還活著,一直活著……”

  這個故事催促著我啟程。第二天,6月11日,我從北京到達武漢,試圖找到逝者父母。但武漢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在聽説我的採訪要求後卻表現得很為難,這對夫婦並不想面對媒體,已經拒絕了所有採訪,甚至當獲取器官手術進行時有人帶著相機混入現場,閃光燈一閃,都被他們趕了出去。最後,我輾轉從這家人的親戚那裏要到了一個固定電話號碼。

  他們生活在距離武漢150多公里的荊門市京山縣。我在兩場暴雨間短暫的空擋中到達京山,晚上8點,撥通了那部電話。

  “沒什麼可説的,我們只是做了一點很平凡的事,請你們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父親張天銳接聽了電話,他嗓門很大,聲音聽上去有些憤怒。

  我反復地向他説明來意,但他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可當我告訴他,我只比他的兒子大3歲時,他沉默了一陣。

  我説:“別把我當成記者,就當成您兒子的同學吧。”

  他捂住話筒,似乎是和身邊的妻子商量了幾句,然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那你過來吧。”

  “畢業了我就找個事做,你和爸都不用這麼辛苦了。”

  我沒想到,眼前會出現這樣一對父母。

  張天銳今年49歲,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舊背心,又黑又瘦,滿臉胡渣,總是皺著眉,額頭上的皺紋就像是用刀刻上去的。當我主動向他伸出手時,感覺像握著一塊粗糙的石頭。母親胡久紅48歲,是個矮小的女人,她撩起褲腿時,會看到右腿只有左腿一半粗細,小兒麻痹症影響了她的一生。她走起路來很慢,一腳高一腳低。

  在一間門市房前,張天銳拉起卷簾門,神情木然地説:“這就是我們的家,所有的家當。”

  事實上,這是一個30多平方米的鋪面,屋子被一個小木櫃象徵性地隔成兩半。外面半間幾乎被幾十桶臟乎乎的煤氣罐塞滿了,僅僅留出一條通道。屋裏到處是煤氣味。

  裏面10平方米左右的半間才是這個家庭真正生活的地方。張天銳坐在一張可以半躺著的竹椅上,胡久紅拉過磚頭大小的木凳坐下來,我是客人,被讓到了僅剩的一張靠背椅上。

  胡久紅垂著頭説:“家裏只有3張凳子,碗也不夠,所以兒子不大把朋友往屋裏帶,沒地方坐。”

  這是一間小到毫無遮蔽的房間,除去一個淡綠色的冰箱和一台100元錢買回來的二手彩電,再沒什麼像樣的家電。一張雙人床和一張單人床沿著墻依次擺放。胡久紅扶住那張木制的小床,“原來兒子就睡在這,這麼大的孩子,從來沒自己住過一間房。”停頓了一下,她接著嘆氣道,“沒辦法,太困難了。”

  就連這間簡陋的屋子也不是他們的財産,而是每月500元租來的。在他們的月工資只有四五十元的時候,這對夫婦就下崗了。除了力氣,他們再沒有什麼求生的本領。張天銳做起了搬運工,每爬上高樓換一個重達30公斤的煤氣罐,他能獲得5元報酬。而妻子因為殘疾,只能在家洗衣做飯,幾乎沒有收入。

  他們唯一的孩子名叫張磊,今年22歲。就在上個月,他剛剛結束在湖北中醫藥大學繼續教育學院護理專業的學校生涯,也完成了在京山中醫院的實習任務。這個家庭還欠著學校一年的學費——4800元。這筆錢,他們很快就要攢夠了。未來的生活看上去挺有盼頭,等交了錢拿到畢業證,張磊也許就將成為醫護行業中稀缺的男護士。

  坐在他們瀰漫著煤氣味的家裏,張磊空蕩蕩的硬板床就在我背後。過去,張天銳每個月給兒子400元生活費,後來物價漲了,張磊的生活費也漲到了600元。對張家來説,這筆錢得攢上好一陣子,張天銳必須為此扛上120個煤氣罐。胡久紅從來沒有將這筆錢一次性匯出過,只能每10天給武漢的兒子寄出200元。

  我問他們:“張磊抱怨過嗎?”

  母親沉默地搖搖頭。父親卻盯著墻邊一輛銹跡斑斑的手推車。每逢放假,張磊就推著小車去附近幫父親送氣。“他不像別個的兒子那麼聰明、讀書好,但就是蠻聽話也蠻老實。”張天銳慢慢地説。

  胡久紅突然想起,就在幾個星期前,兒子在家裏一邊幫她洗衣,一邊憧憬:“畢業了我就找個事做,不管是好工作還是差工作,你和爸都不用這麼辛苦了,爸不用再去搬‘壇子’了。”一家人也曾在吃晚飯時打算,如果有機會,就讓年輕人去南方闖闖,存夠了錢,可以回到這座縣城裏貸款買自己的房子。

  “你醒過來吧,你這麼孝敬爸爸媽媽,就醒過來看看我們吧。”

  5月31日早上6點半,張天銳像每天一樣早早開始準備一天的活計。張磊也起床了,他剛剛結束在京山中醫院的實習,那天正準備去醫院取實習鑒定。

  聽他醫院的同事説,張磊是個聽話的孩子,很受醫生老師們的喜歡。如無意外,那份鑒定應該寫得挺漂亮。張天銳也記得,兒子心情不錯,像往常一樣穿著T恤和短褲,7點鐘就出門了。

  可已經開始送“氣壇子”的張天銳並不知道,張磊並沒有走出太遠。僅僅在離家不到1000米的十字路口,這個只有22歲的年輕人被一輛農用汽車撞倒。據説,當時下著小雨,好心的路人撥打了120,又用雨傘遮住了已經失去意識的張磊。

  20分鐘後,他被送往京山縣人民醫院的重症監護室。

  事實上,那時除了頭上一點擦傷外,他的身體表面並沒有明顯的外傷。當張天銳和妻子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時,他們帶著家裏僅有的2000元現金趕往醫院。看過兒子,這對父母樂觀地相信,張磊幾天后就能轉去普通病房。

  胡久紅決定在監護室外陪著兒子,讓丈夫回家看店。他們一天也不敢丟掉自己的小生意,無論是半夜12點,還是淩晨3點,餐館或早點鋪的老闆只要打一個電話,張天銳就必須馬上將煤氣罐送到。

  可管床醫生袁以剛卻知道,他面對的這個“蠻年輕帥氣的小夥子”情況並不樂觀。在對大腦進行CT掃描後,他發現張磊的腦幹已經受到嚴重損傷。6月2日,病人呈瀰漫性腦腫脹,瞳孔變大。醫院決定迅速為他進行開顱手術,三四個小時後,手術結束,瞳孔縮小。但第二天,同樣的症狀再次出現。當晚,張磊已經無法進行自主呼吸,不得不插上呼吸機。25個小時後,醫生向家屬宣告:“從臨床上看,病人已經腦死亡。”

  這對貧窮的夫婦從未有一刻想要放棄自己的孩子。守在病房裏的胡久紅拉著袁以剛的手,只機械地重復著同一句話:“醫生,救救我兒子吧,就算只是個植物人也好。”

  那個年輕人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就像是隨時要醒來的樣子。父母拉著他的手,哭著呼喚:“張磊,你醒過來吧,你這麼孝敬爸爸媽媽,就醒過來看看我們吧。”年輕的女友程麗(化名)用手機在他耳邊播放了他們曾經一起唱過的《我想大聲告訴你》。

  可是奇跡並沒有出現,沒有一種聲音能將張磊喚醒。按照親戚們的指點,夫婦倆去菜市場買了一條野生河魚,然後在河水裏將魚放生。隨後,他們又將兒子的衣服褲子收好,請人帶去“收魂”。胡久紅感到,自己就像瘋了一樣,“只要能救兒子,我們什麼方法都不拒絕”。

  他們不懂,躺在病床上的張磊還有心跳,怎麼就被宣告了“死亡”。醫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向圍住他的病人家屬解釋腦死亡的含義:病人無自主呼吸,一切反射消失,腦電靜止。

  幾個小時後,這對夫婦終於接受了這絕望的現實,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我沒敢再細問當時的情形。但屋裏的悲傷比煤氣味還要濃,張天銳用雙手捂住了臉,“孩子就是我們的希望啊,現在,希望變成了肥皂泡,什麼都沒了。”

  “是不是捐得太多了?孩子身上要到處動刀子,疼啊。”

  6月5日早上8點,張天銳癱在病房前“動都不能動”,胡久紅被自己的姐姐攙扶著走進醫生辦公室。她小聲地向在場的醫生説出自己的決定:“兒子沒希望治好了,我們想把他的器官捐出來。”

  這是個不大的縣城。一個當地人悄悄告訴我:“這裡很忌諱這個,要留個全屍,如果傳出去了,恐怕在當地連生活都生活不下去。”

  可是最初,胡久紅還來不及考慮這些。醫生向她解釋“腦死亡”時,曾經提到國外的人對腦死亡的接受度比較高,很多腦死亡患者都進行了器官捐獻。那時,這個母親已經接近崩潰,但這句話卻好像突然給了她啟示。

  在家裏,夫妻倆每天辛苦工作之餘,唯一的娛樂生活就是打開那臺100元的破電視。他們捨不得買機頂盒,便偷偷地將一條天線接出屋外。儘管只能收看到中央一台和京山縣電視臺,可電視劇裏“捐眼角膜”的情節卻曾深深地打動過他們。

  張磊被宣佈“腦死亡”的那一晚,夫妻倆仍舊守在病房外。矮小的母親靠著醫院的白瓷磚墻壁,她站不穩,眼睛也哭壞了,連報紙上的字都看不清。

  “當時什麼感覺都沒得,就是痛苦。”胡久紅呆坐在小板凳上,説到那個晚上,眼裏幾乎沒有了光。

  她幻想著有人來救救兒子,大腦壞了,能再移植一個健康的大腦嗎?不能,當然不能。“我那時就想,醫院裏別人的孩子,也許肝壞了,腎壞了,他們也像張磊一樣,等人救啊。”

  當胡久紅把捐獻器官的念頭提出來時,周圍的親戚們都沉默了,沒有人表示贊同。這個小個子女人一輩子都脾氣溫順,只有這一次,倔強得令人吃驚。“孩子是我生的,我有這個權利!”她不容分説。

  如今,這對夫妻已經記不清,他們在這個念頭上究竟來來回回地掙扎了多久。兩人整夜抱頭痛哭,張天銳決定順從妻子的主意。“孩子燒了,也是一把灰,捐了,沒白來這世上一次。”他一邊説著,一邊起身從櫃子裏拿出張磊已被磨卷邊兒的學生證,讓我看上面的證件照。那是個相貌清秀的小夥子,正對著鏡頭微笑。

  在整個縣城裏,這是第一宗遺體器官捐獻的案例。最初,醫護人員們甚至不知道捐獻該從何入手。一位泌尿科醫生主動提出,自己曾經在武漢參加過器官移植方面的培訓,可以幫忙聯絡武漢市紅十字會。

  6月5日上午11點10分,武漢市紅十字會器官捐獻管理中心負責人駱鋼強帶著3名醫生趕到京山縣城。

  這是他第一次在重症監護室外見到張磊的父母。那時,胡久紅垂頭喪氣地坐在病房外發呆,“很可憐的樣子”,張天銳則躺在醫院的地上,“看起來已經筋疲力盡了”。這對匆匆做出決定的夫婦還不清楚自己即將面對什麼。他們甚至不知道兒子究竟有哪些器官可以捐獻。

  胡久紅心裏想著,就捐對眼角膜吧。

  可駱鋼強卻發現,年輕的張磊身體健康。他嘗試著提出,眼角膜、肝臟、腎臟和一部分皮膚都可以進行捐獻。

  對於這名已經在紅十字會工作了20多年的工作人員來説,“勸捐”絕不是輕鬆的工作。最常見的情況是,他會被憤怒的家屬連推帶搡攆出醫院,“你怎麼找到這裡的?滾!”

  可眼前的夫妻倆,除了悲傷,反應很平靜。張天銳想了一會兒,問道:“是不是捐得太多了?孩子身上要到處動刀子,疼啊。”

  “捐一個器官和捐幾個器官的程序是一樣的,都要開刀。不過,捐的器官越多,做出的貢獻越大。好多人等著救命啊。”駱鋼強勸説道。

  “總是捐,不如多捐些。”張天銳用勁地抹了一下眼淚,和妻子在早已準備好的器官捐獻協議書上顫顫抖抖地寫下了名字,同意進行無償捐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