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房中房"亂象：一間隔17床起火沒處逃

湘雅附二醫院附近，一家住房被隔成很多房間用來出租。圖/記者秦樓

　　書院路一家小旅館內，幾十平米的房子被木板隔開成一個小包廂，裏面共有四個床位。圖/實習生謝匡時

　　從4月到5月，長沙市住建委房屋租賃市場管理處副處長黃桂香一直忙得不可開交。

　　案頭放著國家住建部于2010年12月出臺的《商品房屋租賃管理辦法》，黃要做的是參與起草基於該辦法的一份"長沙細則"。

　　根據計劃，這份針對房屋租賃管理的規範性文件將於今年二季度頒布實施。

　　4月3日，高橋新村一間出租房起火，6歲男孩文文（化名）殞命火中。起火的房屋是一個用木板分隔的"房中房"，在住建部頒布的"辦法"中，它被視為"非法"。

　　記者調查發現，這種"房中房"分佈長沙各處。另一事實是，長沙"至今沒有一起查處房中房的先例"。

　　黃桂香無意中得知了這個孩子的死亡，于她的工作有了新的意義。

　　兩起悲劇："房中房"起火奪命

　　"爸爸！哎呀……"4月3日上午8點58分，黃志輝接到了兒子文文的電話，聲音微弱，周圍夾雜著"劈劈啪啪"的聲音。但很快，兒子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黃志輝感覺到出了事，迅疾回家。但一切都晚了，房子被大火燒得精光，兒子的屍體蜷縮在床下——門被反鎖，6歲的他根本無法逃生。

　　今年2月，黃志輝攜妻帶子從望城來到長沙高橋新村，租住了這間由倉庫分割的小房間，約20平米，每月租金240元。

　　倉庫的二樓用木板隔成了12間房，房屋擁擠，過道狹窄，這是一家三口暫時的家。白天，夫妻倆忙於生意，無暇照顧兒子，只好把兒子留在家中。為了防賊，出門時，夫妻倆會把一個手機留在家裏，並反鎖房門。

　　"墻是木頭的，地板是木頭的，天花板也是木頭的，房間裏沒有滅火器。"黃志輝只租了一個季度，他知道這房子不安全，本打算5月份就搬走，但沒來得及。

　　文文之死並非個案，記者在採訪中，還得知另一起類似的悲劇。

　　去年3月31日晚，開福區大王家巷原長沙木工廠內，一棟5層樓房突發火災，4人死亡，其中一名男子情急之中跳樓身亡，他懷有身孕的妻子也未能逃生。

　　時隔一年後，記者再次來到大王家巷，起火的樓房早已被拆除，只剩下一塊數百平米的空坪。

　　湘雅路街道辦工作人員説："出事前，工作人員多次登門登記流動人口。裏面很擠，有人在樓道裏堆放垃圾，我們提醒了很多次，但還是出事了。"

　　起火的樓房修建於近半個世紀前，樓內每間房都被屋主隔成多個小間出租，大部分租客是在大王家巷賣菜的生意人，他們白天在外做生意，傍晚才回來，炊煙四起時，整棟樓籠罩在煙霧裏。

　　大王家巷的居民對那起火災記憶猶新，"像個大炸彈，火一下就衝到第五層了。"炒貨店老闆陳娟娟説，因為擔心安全，在起火前一個月，她與丈夫在巷子對面盤下了一個店舖住著。

　　樓房起火時，陳娟娟看著自己住過的房子變成火球，頓時"脊背發涼"。

　　暗訪：一間房被隔出17個床位

　　這種被木板分隔出租的房間，俗稱為"房中房"，全國各地廣泛存在，在長沙，尋找一間"房中房"也非難事。

　　4月6日下午，記者在長沙理工大學附近的書院路找到一家出租房。順著油漆刷寫的路標走進，老闆在做晚飯，一陣辣椒味熏得記者直咳。門口堆著煤氣罐和雜物，屋裏燈光昏暗。

　　記者自稱是找工作的大學生，想短住幾天。老闆指著幾間用木板隔成的小房間説："這個10塊一晚。"記者數了一下，房間裏共有17個床位。

　　老闆説，這家小旅店已開了5年，床位價位從6元到15元不等，獨有的一個雙人間每天15元，"那是給情侶住的，有電器和廁所。"

　　記者租下木板房內兩個下鋪床位。木板房裏放著一隻煙灰缸，記者點燃一支煙，老闆沒有反對，只是提醒："不要把煙頭丟地上。"

　　晚上7時，租客們回來了，狹小的空間更加擁擠，不到一米寬的過道裏，大家只能側身而過。

　　看電視時，租客們每人點燃了一支煙，房間裏煙霧瀰漫。這時，老闆走過來盯著他們的煙頭，反復交代："不要丟地上，起火就麻煩了。"説著，她把幾個鐵皮油漆桶踢到他們腳下，這是她特製的煙灰缸，不會因為煙頭沒踩滅而引起火災。

　　"老闆蠻會賺錢呢，幾塊木板一隔，裝幾張床就能出租。不過真有點不安全。"來自岳陽的老蘇感嘆，他白天出門時，一定會把貴重物品帶上，不敢放在出租房裏。

　　聊了幾句後，一位租客突然説："這裡要是起火，誰跑得掉哦？"租客們一陣沉默，抬頭盯著屋頂的那些三合板。

　　"長沙至今沒有查處先例"

　　在燒死文文的出租屋周邊，上百個由倉庫改造的"房中房"毫無秩序地分佈著。記者走訪了這裡的部分出租房，沒有看到一個滅火器。一些房屋角落裏放著煤氣罐，大紅色橡皮管顯得扎眼。

　　除了高橋新村這樣的城郊結合部，"房中房"還分佈在繁華的城區內，如醫院、車站、高校以及建設工地附近。

　　相比于普通月租房，以短租見長的"房中房"具有價格便宜、隨住隨走、靠近工作地點的優勢，每天的租金只相當於一份盒飯錢，這吸引著大量農民工、大學生等人群租住。

　　讓人擔憂的是，其先天性的消防、治安、建築安全等隱患，似乎被人忽略了。

　　一名從事房屋租賃的人士告訴記者，被改建的"房中房"有兩類，一類是直接對房屋進行拆建，甚至拆除承重墻後，把房間改建成多個小間，"這樣的房子最危險，樓板的承重失去平衡，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第二類是用木板在房間內隔出多個小間，分割出租。

　　過道狹窄、消防設施缺乏、人口流動性大、衛生條件差，是這兩類"房中房"共有的特點。

　　2010年12月，國家住建部頒布了《商品房屋租賃管理辦法》，第八條規定："出租住房的，應當以原設計的房間為最小出租單位，人均租住建築面積不得低於當地人民政府規定的最低標準。"

　　這意味著，將房屋分割出租被視為"非法"。

　　針對"房中房"的治理，外省早有舉措。2009年4月，廣州市制定了"房中房專項聯合整治工作方案"，以市政府&&，公安、工商、住建委等多個部門聯合組成的"房中房治理領導小組"，勒令限期拆除"房中房"。

　　這是一場以政府名義掀起的"房中房之戰"。

　　整治過程中，治理領導小組組長、廣州市副市長、政法委書記張桂芳曾一度因相關部門執行不力，怒斥建委和房産局失職，此事被多家媒體曝光。

　　而在長沙，至今沒有明文規定"房中房"違法的文件，也"沒有一起查處房中房違法出租的先例"，長沙市住建委房屋租賃市場管理處副處長黃桂香説。

　　醞釀"長沙細則"求解"房中房"

　　從4月到5月，黃桂香的工作都圍繞著計劃于二季度出臺的"出租屋管理規範性文件"展開。大王家巷和高橋新村的大火，黃桂香都有所耳聞。

　　"但長沙至今沒有出臺相關細則，即使知道房中房出租是違法的，我們找不到具體條例來執法。"黃桂香説，甚至長沙市規定的人均租住面積最低標準是多少，她也未能查到。

　　今年2月份，長沙市出臺相關辦法，設立出租屋"協管員"制度和出租屋內重大案件事故責任追究制度，但兩項制度均是針對流動人口登記和出租屋內治安管理等方面問題，並無禁止"分割出租行為"的明文規定。

　　難度不僅在於執法依據，還有對"房中房"的登記摸底很複雜，"目前長沙登記在冊的出租屋，可能不到實際數量的百分之一"。

　　同時，"短租房的市場很大，取締的話，市場需求將得不到保證。所以一味取締房中房可能行不通，也不現實，更可行的辦法是規範管理。"黃桂香説，"但難度就在這裡，從商品出租房登記備案到出租行為、流動人口管理，牽涉到很多部門，所以需要市政府出臺詳細週密的政策性文件。"

　　"市政府計劃在今年二季度出臺針對房屋租賃管理的規範性文件。"黃桂香説，"國家明令禁止對房屋分割出租，規範性文件需要對此進行細化，明確法律責任。"黃桂香參與了起草這份文件，正忙著與公安、工商等多個部門溝通協商。

　　她希望文件中能多一些條款，如出租屋登記備案、執法依據、查處方式等，能對"房中房"整治産生實際效力，"有了細則，我們可以把了解到的事實舉報給公安、工商、消防等執法部門，管理起來就順理成章了。"

　　"住建部的《商品房屋租賃管理辦法》在長沙宣傳得不夠，長沙的規範性文件如果出來，麻煩你們對它多一些宣傳。"黃桂香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