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暗訪萬士達　大量問題曝光豈止"毒蘋果"

在員工流傳有人中毒事件時，萬士達及時發佈公告辟謠（箭頭所指）。

記者臥底萬士達車間入職前的體檢單。

　　3月中旬，歷經蘋果代工廠萬士達車間流水線工作體驗，加上耗時近兩個月的調查並收集到近百份錄音文件等資料，記者發現，萬士達員工存在超時加班和職業病防治不到位等情況。東莞市人力資源局及東莞市安全生産監督管理局在經過調查後，亦向記者確認萬士達存在上述情況。

　　對此，4月22日，蘋果公司對記者回應稱"將會深入調查這些指控"。萬士達母公司台灣勝華科技發言人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將實地確認情況，查證後再回復。

　　關於傳言

　　員工證實有人暈倒 公司辟謠中毒事件

　　3月份記者在萬士達車間流水線體驗近半個月，期間聽到不少關於職業病中毒的傳聞，傳聞目標集中在TP（觸摸屏）部。該部門是萬士達于去年投入運營的部門，主要生産觸控面板，運用於時下最熱門的觸屏手機、平板電腦中。已離職的員工吳直蔚對記者表示，2010年她曾見一名在流水線上的工友暈倒，"那個女孩被背出去的時候，臉色蒼白。我們幾個當時就被嚇哭了，之後再也沒見到她了"。

　　吳直蔚離職前的工作車間正是萬士達TP部，其工作內容是用一種"ISO溶液"擦拭觸摸屏。她告訴記者，這種"ISO溶液"是一種"化學溶液，味道很大，聞著很不舒服"。

　　萬士達保安張良（化名）也向記者透露，在去年6月份前後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幾乎每天均要叫廠車將暈倒的員工送去醫院。

　　今年3月，萬士達員工中間流傳曾有兩名員工中毒身亡的消息。為此，萬士達于3月15日發佈了"中毒澄清"公告，恰在流水線上體驗的記者看到該公告："近期謠傳公司有兩位員工因正己烷中毒而身亡，此乃純屬謠言，公司已主動請政府部門調查此事件。重申：公司從未使用'正己烷'此化學品。"

　　分管萬士達公司治安的桑園派出所警長羅宇波對記者表示，部分別有用心的人士通過網絡散播中毒傳聞，誹謗萬士達，其原因在於萬士達發展迅速，樹大招風。

　　關於職業病

　　有員工查出其他疾病或異常

　　中毒流言是否真實尚不得而知，但東莞萬士達公司曾經存在職業病預警。2011年1月20日，36家國內環保非政府組織此前發佈的《蘋果的另一面》報告中指出，蘋果代工廠東莞萬士達公司存在職業病危害的隱患。

　　據了解，2009年8月，東莞市衛生局檢查組檢查發現，萬士達公司2009年7月曾經對234名有職業危害接觸史的工人進行職業病體檢，結果30人需要復查，其中8人聽力下降、8人患上貧血。

　　記者調查發現，2010年萬士達的體檢情況也並不樂觀。東城醫院曾在當年8月對萬士達部分員工進行過職業健康檢查。該醫院向記者出具的體檢報告顯示，苯係物職業危害因素檢查中，體檢人數171人，其中7人需要復查，92人存在其他疾病或異常；噪聲、粉塵等職業危害因素檢查方面，實檢員工131人中5人需要復查，30人存在其他疾病或異常。

　　上述數據可見，儘管需要復查的人數為12人，所佔比例僅4%，但存在其他疾病或異常的員工佔體檢總人數的近40%。

　　東莞職業病防治中心主任葛旭海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體檢員工名單和體檢的職業病危害因素均由廠方指定，醫院只是按廠方要求進行體檢，很難判斷被體檢者是否存在指定體檢職業病以外的其他職業病；另外對工人的實際工作崗位和是否應進行相應的體檢也不甚了解。

　　職業病防治該檢不檢或少檢

　　葛旭海還告訴記者，按照《職業病防治法》要求，職工除入職體檢外，還包括上崗前、在崗期間和離崗時的職業健康檢查。對從事接觸職業病危害作業的勞動者，用人單位必須組織上述三項體檢並告知勞動者結果，其中在崗體檢應一年一次，部分崗位一年兩次，且"入職體檢與崗前體檢屬兩個概念"。

　　然而，多位自稱頻繁接觸化學品的工人告訴記者，自己在上崗前只進行過入職體檢，並不知道在職業病危害場所作業的勞動者還應進行崗前、在崗和離崗的職業健康檢查。TP觸摸屏擦拭車間工人朱瑩（化名）告訴記者，她上崗一月有餘，但除入職體檢外，並未被安排其他體檢。

　　《職業病防治法》第三十二條明確指出："用人單位不得安排未經上崗前職業健康檢查的勞動者從事接觸職業病危害的作業。"

　　東莞市安監局：存在四方面問題 已口頭責令整改

　　東莞市安監局副局長沈善智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崗前、在崗、崗後的職業健康體檢應檢而未檢，用人單位的這種行為顯然違反了《職業病防治法》和國務院二十三號令（《國務院關於進一步加強企業安全生産工作的通知》），安監局將依法對查實的相關企業進行處理。

　　據介紹，東莞市安監局曾于4月19日到萬士達公司調查，調查結果指出，該公司在職業病防治方面存在四個方面問題：首先，未建立健全職業危害告知制度；其次，離崗時未進行職業健康檢查；第三，未專門制定職業危害事故應急救援預案；第四，沒有建立職業健康宣傳教育培訓制度。

　　"其中，該廠未對員工進行崗前和崗後職業健康檢查，崗中檢查有記錄，但檢查是否到位，做到人人檢查尚不可知。"沈善智昨日表示，東莞市安監局已對萬士達口頭督促，要求其整改。

　　勝華科技：衛生局曾來廠檢查 查無任何違法事項

　　對職業病防治問題，萬士達母公司勝華科技集團發言人黃忠傑昨日回應稱，東莞市衛生局曾于2011年3月中派員到廠檢查，查無任何違法事項。黃忠傑表示，公司除了依照法令維護工作環境安全外，也會提供適當的防護設備以提高員工的工作安全，同時要求管理階層要求員工確實依此防護設計使用，以確保員工人身安全。不過，對於是否存在員工暈倒及職業健康檢查不到位的情況，該公司尚未回應。

　　記者在勝華科技集團官方網站上看到如下字句："勝華科技對員工健康的照顧始終堅持預防重於治療的理念，每年依法令規定實施員工健康檢查。"

　　關於加班

　　加班時長遠超勞動法規定

　　在《蘋果的另一面》報告中，2009年4月，東莞萬士達7000余名工人為維護自身權益而停産罷工，上述權益就包括加班時長。

　　香港大學師生監查無良企業行動組織2009年6月的調查報告指出："萬士達廠要求工人完成高産量指標，一天工時長達13小時，其中5小時為加班。"

　　《勞動法》規定每月加班不得多於36小時。該組織的調查報告認為，萬士達廠已嚴重違反相關法規，2009年3月至6月期間，該廠工人平均每月工作達280小時，並以內部管理規則如罰款來變相強迫工人同意加班。

　　兩年過去了，目前萬士達的加班情況已有所好轉，但月加班累積時長仍遠超36個小時。記者3月份在萬士達體驗期間，萬士達員工的工作時間為：每天10小時，其中2小時加班；每週工作6天，其中週六整天加班。工友張麗（化名）表示，今年4月前兩周，她連續工作未休過假。

　　員工收入過半為加班所得

　　"加班是必須要的。"萬士達員工王華（化名）對記者説，"招聘時説週六和週日可以不上班，但要向班長請假並給出合理的理由。不過，大家都在上而你不去，這樣班長對你印象不好，會影響績效獎、産質獎。所以我們一般只休星期天，如果趕貨的話，一個月只有一天休息。"

　　1.5—3倍的加班工資，對不少生活壓力較大的外出務工者來説，是十分需要的。該廠一線員工收入在2000元—2800元之間。有員工向記者表示，絕大部分收入均為加班所得，一個月至少加班60個小時，月工資才能上2000元。

　　新員工任芬（化名）告訴記者，之前她供職的一家深圳電子廠，不加班也能拿到2000元以上的工資。"如果那家廠不搬走，我是不會選擇萬士達的。"在萬士達若不加班，一線員工每月僅能拿到1230元（1100元基本工資和130元工作津貼）。因此，任芬來到萬士達則沒辦法不加班，"週末加班一整天可以拿100多元，很吸引人。"

　　人力資源局：萬士達存在超時加班行為

　　東莞市人力資源局對記者確認萬士達確實存在超時加班行為。該局勞動監察支隊連同東城人力資源分局曾于4月初前往萬士達公司調查，通過查閱該公司員工的入職登記表、勞動合同、工時考勤、工資記錄等資料，該局了解到萬士達"存在安排部分員工超時加班的違法行為"。

　　東莞市人力資源局還稱，對此，該局向萬士達公司已發出勞動監察限期整改指令書，督促該廠在限期內依法進行整改。

　　勝華科技：擬訂改善計劃和執行控管

　　記者致電萬士達廠方詢問員工超時加班等問題，對方不予回應並稱東莞萬士達只是生産部門，不對外發言。

　　4月26日，萬士達母公司勝華科技集團發言人黃忠傑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萬士達已于2010年12月21日通過公正第三方機構審查，取得SA8000社會責任國際標準認證，定期有第三方機構對萬士達進行稽核，以確認員工人權、加班等方面是否符合社會公認標準。據稱，萬士達于3月30日剛接受定期稽核。黃忠傑表示，廠內加班政策是：在合法的時間內加班，不允許過度加班。"目前了解的政策是這樣的，但實地情況沒有現成的資料，是否與政策存在差異，要去當地實地確認情況，查證後再回答。"

　　昨日，黃忠傑再次對記者稱，公司管理高層持續關注員工是否超時工作及休假情況，並且擬定改善計劃及執行控管，"經過努力尚有改善空間，本公司業已提出相關改善措施，並持續追蹤及落實"。

　　蘋果回應

　　將深入調查指控

　　在臥底調查後，記者就勞工加班超時及職業健康體檢不到位等情況向蘋果公司反映。4月22日蘋果供應商管理部門對本報記者獨家回應稱："我們將會深入調查這些指控。"

　　一位蘋果發言人此前曾表示，公司進行定期審計，以確定供應商是否符合他們的標準。

　　蘋果今年發佈的《2011年供應商責任發展報告》顯示，在2010年，37家供貨商存在嚴重違規行為，遠多於2009年的17家。在接受審查的127家工廠中，共發現91名未成年員工。同時，80家供應商被發現存在不當使用和存儲危險的化學品行為。

　　但有業內人士評價，蘋果的報告中並沒有體現供應商如何處理有毒有害物質，也沒有體現對於環境污染的檢測，因此這份報告仍不完整。這也與蘋果自稱的"最高標準"尚有距離。

　　蘋果公司《供應商行為準則》指出："蘋果承諾確保供應鏈有安全的工作條件，確保工人受到尊重並享有尊嚴，同時確保生産過程對環境負責。"

　　調查視野

　　去年至今，觸控面板在手機市場大行其道，為了更大限度地分羹蘋果訂單並坐穩觸控面板市場的頭把交椅，台灣勝華科技早已提前轉型謀局觸控面板市場，並屢屢擴充産能來奠定公司在觸控面板市場的地位。據了解，勝華科技在大陸有2家投産的工廠，分別為蘇州聯建、東莞萬士達，同時還有一家在建工廠東莞松山湖項目。

　　觸控市場井噴 勝華産能猛增

　　面對産能瓶頸和為應對觸控面板市場的競爭，勝華科技自去年起就頻頻建設新廠、增資舊廠以擴大産能。

　　記者了解到，自去年起，勝華科技便開出高薪從萬士達派遣員工前往蘇州聯建科技。然而，聯建公司産能依然難以滿足日益增長的觸摸屏需求,勝華科技加大投資東莞萬士達。

　　公開資料顯示，在去年1月-4月，萬士達增資8994萬美元。今年以來，公司將原生産LCD和LCM的一廠生産線有步驟地改造為TP生産線。目前改造工作正在進行中。

　　據廠內知情人士透露，在不久之後，萬士達將全部改成TP生産線，並將其原主打産品LCD、LCM生産線轉移至越南。據了解，萬士達台灣總部勝華科技準備投資2億美元在越南設廠。

　　看中了觸控面板市場消費需求的井噴，勝華科技去年又投資40億元在東莞松山湖建廠，欲將該廠打造成公司全球最大的生産研發基地。預計月産值約3億美元，産能將是聯建和萬士達兩廠之和，有消息稱，一期工程將於今年10月投産。

　　去年6月初，勝華科技董事長黃顯雄曾向外宣佈，勝華2010年在電容式觸控面板已站穩世界第一，領先第二名至少兩年，觸控面板出貨暢旺。

　　背景

　　"毒蘋果"事件回顧

　　2009年下半年，蘋果供應商聯建科技發生正己烷中毒事件。

　　2011年1月20日，36家國內環保非政府組織發佈報告《蘋果的另一面》，披露蘋果代加工廠在用工和環境方面存在的問題，指責多家"疑似"為蘋果公司代工企業在生産中使用有毒溶劑，致使多名員工中毒、致殘。

　　2011年2月15日，蘋果公司發佈供應鏈管理報告，首次公開承認中國供應商員工因工作環境致病，其中聯建科技有137名工人"因暴露于正己烷環境，健康遭受不利影響"。

　　東莞萬士達：全球銷售第一的液晶面板生産商

　　東莞萬士達液晶顯示器有限公司是全球首屈一指的中小尺寸液晶面板生産商，蘋果、諾基亞、摩托羅拉、三星、松下、索尼、飛利浦、TCL、西門子等全球知名品牌是其主要客戶。

　　資料顯示，萬士達位於東莞市東城區桑園工業區，與"毒蘋果"事件主角蘇州聯建科技同屬台灣上市公司勝華科技集團旗下。公司1995年開始營運，常有員工2萬人左右。2007年，公司獲東莞工業龍頭企業稱號。

　　該公司主要從事液晶顯示器（LCD）、顯示器模塊（LCM）、觸摸屏（Touchpanel）的研發、製造、銷售及維修，相關産品應用於手機、PDA、各種儀錶、家電等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