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關非法煤窯死灰復燃

2006年3月，廣東省全面退出煤炭行業。

韶關湞江區花坪鎮一露天煤礦，兩名工人正在挖煤。

八字嶺一小煤窯前，挖出的煤被裝袋待運。

深山中的小煤窯甚至連簡單的木支架都沒有。

　　■文/圖　南方日報記者　李秀婷　實習生　白靖利　發自韶關

　　韶關原是廣東最主要的煤炭生産地。上世紀90年代後期，當地興起了大量小煤窯，2003年前後達到高潮。

　　2005年8月，興寧煤礦透水事故發生後，廣東對全省所有煤礦一律進行停産整頓，韶關市的所有煤礦在此時全部關閉。2006年3月，廣東省全面退出煤炭行業。

　　但是，躲藏在韶關山區的非法小煤窯並沒有就此關門。4月12日—13日，南方日報記者在樂昌坪石鎮、韶關湞江區花坪鎮等地調查發現，在全面退出煤炭行業6年後，韶關非法小煤窯死灰復燃，轉入"地下"的小煤窯開採得如火如荼。

　　直擊小煤窯

　　□記者進入八字嶺山區就看到一輛裝滿碎煤的貨車從山上開了下來。據不完全統計，這座山上正在開挖的小煤窯至少有8個。

　　□沿著S246省道從花坪鎮往河富村，一路上到處都是小煤窯，大多數白天不開工，晚上熱火朝天地生産。

　　□藏在深山裏的小煤窯更大膽，不管白天黑夜不停開採。記者隨便選擇了一條通往山裏的泥土路驅車進去，不久就發現了樹林深處有3個正在開採的小煤窯。

　　□記者跟著工人鑽進小煤窯，才走了四五米，就被黑暗淹沒。巷道內陰冷潮濕，幾十米深處有幾位工人正在挖煤，煤塊跌落聲隨著煤鎬起落，清晰可聞。

　　八字嶺一山至少藏8個非法煤窯

　　地處南嶺地帶、湘粵邊界的廣東樂昌、仁化與湖南宜章、臨武等地蘊藏著豐富的煤礦資源。其中僅樂昌市探明的煤炭儲量就有1.4億多噸，原是廣東主要産煤地之一。

　　與湖南宜章、臨武交界的樂昌市坪石鎮亦藏有豐富的煤炭資源，煤炭史上著名的坪石礦務局就設在坪石鎮。

　　在廣東省全面退出煤炭行業後，坪石鎮的主要煤礦以及非法小煤窯都被悉數炸毀。4月12日，在坪石鎮的一家煤場，南方日報記者電話聯絡一位譚姓老闆，譚稱他與附近各煤礦都有聯絡，各種煤都有，他還透露，這些煤既有來自湖南的，也有來自廣東的。

　　煤場附近的鐵路護路工人透露，坪石的非法小煤窯關閉不久後又死灰復燃。坪石煤場的煤一部分來自附近的八字嶺。而八字嶺正是原來坪石礦務局二礦所在地。

　　4月12日下午，記者進入八字嶺山區就看到，一輛裝滿碎煤的貨車慢悠悠從山上開了下來。

　　貨車所走的泥土路蜿蜒通向山裏，散落著一些煤塊，寬度僅容貨車經過。往山上看，被山火燒得幾乎沒有樹木的山上一眼就可以看到不少非法小煤窯。

　　記者走近山腳的一個小煤窯看到，高高堆起的煤堆直接堆放在農田裏。低矮的煤窯口，水管正往外排水，抽風機源源不斷往小煤窯內輸送空氣。

　　幾名工人正在煤窯口重新鋪設運煤的自製小鐵軌，鐵軌伸進黑不見底的小煤窯內，煤工用小推車將煤沿著鐵軌運出來後，堆起來就可以直接運走。

　　記者以野外遊玩大學生的身份，與煤窯工人接觸，他們並沒有太多的警惕和戒備，似乎對在這裡採煤早已習以為常。據工人透露，這座小煤窯開挖了兩年多，老闆是湖南人。

　　沿著山路向上，一個個小煤窯露出真貌。幾個渾身烏黑的工人剛從煤窯裏鑽出來，脫掉烏黑的外衣，用水沖洗身體。

　　在這座山的背面，記者還發現了一座小煤窯，轟隆隆的馬達聲很遠便能聽見。記者翻過山嶺來到這座小煤窯門口，看到嶄新的馬達正在工作，而煤窯口堆放著一堆用來築建煤窯支架的木材。

　　據記者走訪調查後不完全統計，這座山上正在開挖的小煤窯至少有8個。

　　花坪鎮隨便一條山路都能找到煤窯

　　煤炭大市韶關的郊區，煤炭資源非常豐富，僅湞江區東北部的花坪鎮煤炭總儲量就達4800多萬噸。豐富的煤炭資源吸引了眾多偷採者，政府高壓打擊下，依然屢禁不絕。

　　花坪鎮上一位餐館老闆告訴記者，附近小煤窯很多，一到晚上就開工，但大部分煤窯都很隱蔽，如果沒有本地人帶路，外人很難找到。

　　知情人士透露，沿著S246省道從花坪鎮往河富村，一路上到處都是小煤窯，"隨便一條山路進去都能找到。"這些煤窯大多數白天不開工，晚上就熱火朝天地生産。

　　4月13日，在省道邊的花坪鎮紅工矸子磚廠對面，記者在山上發現了一個小煤窯，雖然空無一人，但嶄新的電線、新鮮的煤塊，以及剛丟棄的一次性飯盒，都顯示這是個正在開採的煤窯。

　　在煤窯井口，偷採者用光滑的鐵皮搭建了一個運輸槽，挖出來的煤可以通過這個運輸帶直接滑下山，用卡車運走。

　　因為這座小煤窯位於省道邊上，車來車往，白天不敢開採，偷採者用樹枝和網將運輸帶仔細遮住。

　　記者調查發現，藏在深山裏的小煤窯更大膽，有的煤窯不管白天黑夜不停開採。記者隨便選擇了一條通往山裏的泥土路驅車進去尋找，不久就發現了樹林深處有3個正在開採的小煤窯。

　　在一處小煤窯前，正在挖煤的3個工人頭戴礦燈，全身濕透，鼻子邊全是黑煤灰，正將裝滿煤塊的編織袋用運輸槽滑下山，然後用下面接著的拖拉機運走。

　　記者以遊玩大學生的身份，上前與他們攀談。他們自稱是本地人，來這裡挖煤有半年多。由於地處偏僻，一般人難以發現，白天也敢開工。

　　其中一位工人説，他們3個人每天白天能挖一噸煤，晚上就按照200元/噸的價格請人來挖，其中差價3個人平分。

　　鑽煤窿礦工幾乎無任何保護措施

　　據公開資料，在廣東省全面退出煤炭行業之前，韶關煤礦數量和産量佔廣東省近一半，全省共有51條高瓦斯煤礦，韶關佔46條。

　　2005年8月7日，梅州興寧市大興煤礦發生特大透水事故，造成123名礦工死亡。安全考慮成為廣東決心退出煤炭行業的重要原因。

　　但在大型煤礦退出後，非法小煤窯卻並未消失。相比起大型煤礦，非法小煤窯的安全問題更加突出。

　　記者調查發現，在韶關的非法小煤窯幾乎沒有任何安全措施，支撐巷道的基本上都是木材搭建起的簡單支架，有幾個小煤窯甚至連木頭支架都沒有，鑽進去頭頂上就是冷森森的岩石，似乎隨時都能掉下來。

　　4月12日下午3時許，在樂昌市坪石鎮八字嶺內的一處小煤窯內，幾位工人頭戴礦帽正準備下井作業。煤窯低矮，大部分工人都要佝僂著身子才能鑽進去。

　　記者跟著他們鑽進小煤窯，才走了四五米，就被黑暗淹沒。巷道內陰冷潮濕，幾十米深處有幾位工人正在挖煤，煤塊跌落聲隨著煤鎬起落，清晰可聞。

　　保護他們的只有一頂礦工帽。工人們笑笑"沒事。"

　　4月13日下午，在韶關市湞江區花坪鎮的一個露天煤礦，年約50多歲的一位老工人對記者表示，"鑽煤窿太危險了，我們不幹。"

　　他和兩位同伴正在露天煤層上用鐵鍬煤鎬一點一點地將煤取出來，然後裝到蛇皮袋裏，裸露的山體斷面不斷有小土塊掉落。堆積在附近的百餘袋煤，每袋重80斤，這是他們5天的勞動成果。

　　據他們説，這裡原本是韶關市的國有一礦，被封停後，有私人老闆瞄上了這裡的煤炭資源，雇人過來開採。

　　就在記者與工人攀談時，被挖開的山體中央，一大塊山土突然轟隆隆滑落，濺得塵土漫天。一位年輕工人趕緊跳出來，另外一位中年工人也停下手裏的工作驚恐地四處觀看，頭髮有些花白的老工人則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直手起鎬落。

　　偷開採部分老闆是原國營礦職工

　　沿著韶關到仁化縣的S246省道，不斷能看到滿載著煤渣的卡車來來往往，路邊堆放煤渣的煤場一個接著一個，飄揚的煤灰和散落的煤塊將道路覆蓋上一層黑灰。

　　位於花坪鎮的原國有煤礦——— 雲頂礦附近，綿延大山裏藏有數個大型煤場。4月13日下午，正在煤場拉煤的大卡車司機告訴記者，這些煤場都是在國營煤場留下來的煤矸石堆上建立起來的，煤場老闆在這裡將煤和煤渣進行混合後賣出，用來混合的煤部分就來自附近私人非法開採的小煤窯。

　　一位長期在煤場開車的司機則透露，來這裡開挖煤窯的大部分都是外地人，主要來自湖南、四川、廣西。

　　知情人士透露，在花坪鎮，一部分小煤窯老闆是以前國營煤礦的職工。2006年廣東省全面退出煤炭行業後，國營煤礦部分職工不願意離開煤礦。為了謀生，他們就在原地或者附近挖起了小煤窯。

　　近幾年來，韶關市對小煤窯加強了打壓力度。2010年8月3日，韶關市仁化縣組織國土、公安、董塘鎮查封了董塘鎮轄區內的60多個非法偷採的小煤窯。

　　2010年9月份，韶關樂昌坪石警方就開展了清查小煤窯專項行動，查封一處非法小煤窯窩點，抓獲犯罪嫌疑人9名，繳獲用於採礦的非法炸藥80公斤，雷管213枚。

　　但記者在韶關市郊、樂昌坪石鎮的走訪表明，這些非法小煤窯並沒有真正退出過舞臺。

　　根據中國煤炭資源網數據顯示，近年煤炭價格走勢、煤炭需求增長，國際煤價維持高位，國內煤價穩中上漲，也使得廣東煤炭價格水漲船高，3月份廣州港煤炭價格連續三周保持上漲。

　　高煤價使得挖煤變得更加有利可圖。坪石鎮八字嶺一座小煤窯的工人們向記者透露，他們運氣很不錯，這個小煤窯只打了三四十米就有煤，現在每天能出高卡煤兩三噸。

　　按照目前市場價，煤每百卡11元左右，一噸3000卡的煤能賣上440元，這個小煤窯每天的産出大概在1000元左右。據此計算，小煤窯老闆每個月能賺幾萬元。

　　而對於下井作業的工人，每個月能拿到一兩千元的工資，但這在當地已經是不錯的收入。利益驅動，使得煤窯的老闆和工人不顧危險，利用最簡單的設備進行最瘋狂的採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