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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6年給亡子寫2000余封信 每週到墓前念(圖)

發佈時間:2011年03月23日 09:18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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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母愛

張艷偉

  6年前,她的兒子被人殺死,可對於兇手,這個母親最後卻選擇了寬恕。6年來,她用寫給愛子的2000多封天堂家信和一份永恒的母愛,為人們講述了一個關於仇恨與寬恕的故事——

  張艷偉已經給兒子寫了6年的信,這就像洗臉、吃飯一樣,是她每天必做的事兒。

  這個母親並不知道,這2000多封摞起來近半米高的信件,該寄到哪兒去。準確地説,她自己就是郵差。每週,她都會帶著剛寫好的信,到兒子的墓前,念給在天國裏的兒子聽。

  6年前,她的兒子張猛因為在吉林市一家舞廳裏見義勇為,被幾個男青年用刀捅死。那時,他剛參加工作,正處於熱戀中,剛剛翻開人生最美好的一頁。

  可這個日夜思念愛子的悲痛欲絕的母親,卻在兩年後接受了調解,原諒了一個殺人犯,挽救了這個殺死自己兒子的兇手的生命。事情傳開後,有人這樣形容這個母親:“她的心臟有兩個心房,一個在流血,一個在寬恕。”

  那個流血的日子,是2005年的2月3日。這天晚上,張猛在一家舞廳給一個從深圳工作回來的朋友接風,張艷偉包了兒子最愛吃的芹菜肉餡餃子,等他回家。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幾小時前,兒子在電話裏説:“媽媽,我7點左右就回來,等我!”卻成了最後的遺言。

  事後,張艷偉得知,在舞廳裏,張猛和朋友看到一個男青年騷擾一個漂亮姑娘,強行要她電話,便上前制止。沒多久,這個男青年叫上了四個人,圍住了他們。從舞廳的監控錄像上可以看到,5個男青年追打著張猛和他的朋友,張猛從廁所逃到樓道,可最終也沒逃過這群人殘忍的8刀,倒在了血泊中,當場死亡。

  在很多人眼裏,張猛是個“好孩子”,“人緣好,講義氣,走到哪兒都是大夥兒的中心”。給他送葬那天,來了200多輛車,蜿蜒了十多公里,就連張猛所在公司的門房老頭,也趕來送這個“常給自己端餃子,心眼兒好”的孩子最後一程。

  這個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到25歲的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她的心裏充滿了委屈和仇恨,一心想著為兒子報仇,甚至在夢裏,兒子都告訴她:“媽媽,我死得太冤枉了,你找中央電視臺,去説説我這事兒吧。”

  在法庭上,家人一次次打起了“殺人償命,血債血還”的橫幅,流著眼淚高喊口號,甚至和法警發生衝突。這個母親心裏想著,哪怕傾家蕩産打官司,也要讓主犯“以死抵罪”。

  殺死張猛的主犯王某,從小就被離異的父母拋棄,是奶奶撿垃圾拉扯大的。在法庭上,這個老人無數次地向這對父母下跪,“希望留孫子一命”。

  最開始,張艷偉看都不看老人一眼,她也動過扶老人一把的念頭,但又在心裏告訴自己,“看她一眼,扶她一把,讓心裏升起一丁點兒同情,就是對不住死去的兒子”。

  一審判決,主犯王某被判處死刑,隨後上訴。這場官司從市中級法院打到了省高級法院,程序拖了近兩年。在很長時間裏,兒子的骨灰一直存在殯儀館的一個小格子裏,張艷偉遲遲沒有給兒子安葬,她心裏的疙瘩是,主犯還沒有被“處死”。

  法院一次次地找到這對夫妻,表示主犯家屬希望調解,“給孩子一條活路”。可那時,她從沒想到過“寬恕”,很長一段時間,她來回在吉林和長春兩地的法院奔波,她希望法官明白一個母親“流著血的失子之痛”,她希望快快結案,“主犯能立馬槍斃”。

  在那兩年裏,她幾乎每天都會躲在房間裏哭。她得了抑鬱症,害怕陽光、怕人群,怕參加別人的婚禮。為了躲避鄰居,她搬了家。她“病態”到不願站在玻璃陽臺上,總認為別人在看她,嘲笑“這個母親沒有保護好兒子”。她甚至無數次想過自殺,抱著兒子的照片、找一家旅館、吞下藥“去找兒子”。

  這個母親只能把對兒子的思念,寄託在這些永遠不知道寄到哪兒的信紙上。她是從兒子走後的第五天開始寫信的,從那時候起,她每天都寫,沒有稿紙了,用養殖合同預定登記表寫,用律師的委託書背面寫。

  冬天的第一場雪來了,她會在信裏問兒子:“你那裏是否也被大雪覆蓋?我多想用我的身軀替你遮風避雨,我多想變成一把大傘,冬天來了,你那裏冷嗎?”

  有時,她的信就是詩:“千絲萬縷都是你,你在哪,你的家在哪,我找不到你,我想住住你的家……想你,仿佛乘上了載滿噩夢的木舟,漂流進痛苦無邊的大海,找不到彼岸,永遠下不了船。”

  有時,她在信裏,為兒子作曲填詞,寫四分之二節拍的歌。有時,她乾脆在信裏畫畫:兒子平頭、穿著三顆扣子的衣服,長髮飄飄的媽媽在一旁等他,兩人中間畫了很多腿,一步步靠近的樣子,她説,這是“兒子在上樓”。

  最初,幾乎每隔兩三天,她都會去那個寄存兒子骨灰的“小格子”前念信。直到一年多後,她給兒子專門買了一塊“陽光好,暖和,凍不著”的墓地,墓碑上刻著“悠悠情思、相伴永恒”,那兒就成了她的新“郵局”。

  這些信陪伴著這個母親,度過了生命中最為痛苦的兩年。她已經記不得是哪一天了,在給兒子寫信的時候,一個寬恕的念頭突然間一閃而過:“如果這個殺人的年輕人被處死,是不是又會多一個老人,像自己一樣生不如死?”

  開始,這個念頭只是閃過,然後被她否定。但後來,這樣的想法開始不斷地出現。那個老人在她面前下跪求情的場景,也一幕幕地在她腦海裏重現。

  寬恕的想法越來越堅定。她整整兩天沒有起床,一次次地説服了自己。第三天,她來到了法院,接受了調解。主犯的死刑被改為了無期徒刑。調解後,那個老人跪在法院的過道裏,抱著張艷偉的腿,流著眼淚感謝説:“好閨女,我撿破爛養活你,管你一輩子!”她扶起了這個老人,哭著説:“你多保重。”

  很多了解案情的法官,都説她是個了不起的母親,叫她“好嫂子”。張猛的同學大軍,這個原本“一輩子都不能原諒這殺人犯,應該判死刑”的年輕人説,“她的心實在太寬了”。而她的小學老師,一位已經年過八旬的老人也誇她:“張艷偉,你做得對!我們都知道你就會這麼做!”

  但這個母親只在意自己的兒子會怎麼想。和解後,她又去墓地看了兒子。跪在兒子的墓碑前,她低聲地哭泣道:“兒子,對不起,和解了和解了!你不會怪媽媽吧!媽媽知道,你那麼善良,你是贊成媽媽這樣做的。”

  她依然沒有一天停止過對兒子的思念。她還是天天給兒子寫信,拖地時,她會想起兒子42碼的大腳在地上走;刷牙時,她想起兒子五音不全扯著嗓門唱: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她讀兒子走時留在床上的書《尋秦記》。趕上兒子生日,她會帶上鮮花,最近的一次,她帶了32朵菊花,這正是兒子活著該有的年齡。

  只是,除了沉甸甸的思念之外,又多了一樣叫寬恕的東西。

  她真的不再那麼恨了。在給兒子的信裏,她幾乎從沒罵過那個兇手。甚至面對記者,這位臉色蒼白的母親也小聲地説:“對不起,我不願透露他的名字”。

  兒子走後,這個母親幾乎不再看電視劇、不再看“唱歌跳舞的節目”,她只看央視12套的法制節目。節目裏那些關於傷害和寬恕的故事,她記得特別清楚。

  最近的一期節目裏,一名工人因為不滿工種變化,衝動之下傷害了女老闆,後來,老闆做了開顱大手術,腦袋裏裝了鋼管,面相毀容,可最後這個女老闆原諒了這個工人,去監獄看罪犯,希望他改造好。等他出獄,還進她的廠子。

  “我知道她心裏怎麼想的,我理解她。”這個母親流著淚説。

  身邊的人也用溫柔的方式,對待著這個失去愛子卻寬恕了仇人的母親。兒子走後,兒子的女朋友陪她住了三年,幫她卷頭髮,買韓劇《加油!金三順》讓她看,鼓勵她學習“金三順”。兒子的同學每年年三十來陪夫婦倆吃團圓飯,6年來年年如此。有的小夥子甚至叫她“媽媽”。

  但她依然有放不下的事情。看到電視上那些年輕的罪犯,張艷偉很是心焦。有時候,她看著看著,會情不自禁大聲喊道:“孩子,冷靜,別犯罪!”她希望有出版社出版她寫的信,警示年輕人。她還打算接受勞教所的邀請,現身説法,“哪怕能有一句話,對迷途的年輕人有啟發,就好了。”

  如今,回憶起那個殺死自己兒子的年輕人,她很慶倖“自己留下了那個長一張稚嫩臉、個子瘦小的主犯一命”。甚至有時,這個母親還會假想,當這個年輕人出獄後,她和他在路上相遇,會怎麼辦?

  “我想好了,我會躲起來,默默祝願他能有‘新的人生’。”她微笑著説。

  在最近一次接受記者採訪時,張艷偉模倣兒子唱歌、比畫兒子的腳有多大、頭髮什麼樣,學兒子粗聲粗氣叫她“媽媽”的樣子,她拿出兒子曾經用過的海豚圖案的洗臉毛巾……她依然微笑著,沉浸在幸福的回憶裏。

  可很快,她又墮入兒子已經不在的現實。她一頁頁翻開她給兒子寫的信,眼淚滾在黑色的圍巾上。她的心臟病突然犯了,蒼白的臉黯淡下去,眼圈越來越黑,嘴唇越來越紫,嘔吐不止,她連掀開被子的力氣都沒有,倒在被子上,縮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