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鷹:《讓子彈飛》中鏡頭噁心 沒有對自然的敬意

　　大片勿對自然施以“恐怖主義”

　　2009年寫完對幾部國産大片存在嚴重缺陷的批評文字之後，我決心不再看國産大片了，因為我不奢望短時期內國産大片會有根本的改觀。在2010年賀歲檔中，姜文的電影《讓子彈飛》空前地被國內大小媒體“交口稱讚”，作為文化學人，我“被迫”再次走進影院，結果，依舊的失望使我的電影感再度受傷。

　　《讓子彈飛》，若以其所依馬識途小説原著，本來應該是一個饒有鄉土情懷的電影，但在片中我們看不到自然的意義，看不到人物的生生死死與鄉土山水的關聯，準確講，看不到導演對自然應有的關注和敬意。自然在電影中完全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價值、沒有任何意義的場景；或者説，對於導演來説，自然變成了一個承載電影把戲的無機舞臺。正如整部電影用“站著就把錢掙了”的主角張麻子式的“匪氣”主導敘事，在導演的鏡頭下，自然不過是土匪與惡霸爭鬥的野蠻碼頭。

　　其實在西方很多優秀電影中，自然對人物是有意義的，是在鏡頭下被電影家關注和致敬的。《阿凡達》可以説將電影技術炫耀到極致，但它的拍攝還是利用以綠色為主調等手段盡最大努力來表現自然的優美、表達對自然的敬意——尊重和維護具有地球原型意義的“潘多拉星球”的原生態的情懷。在2005年新版《金剛》結尾中，金剛與女主人公相依守望落日的場景，讓人在一種神聖肅穆、深刻悲憫的情緒中感受到厚重的人文內涵，感受到人對自然深深的懷念和依戀。在《指環王》《金剛》《勇敢的心》等美國大片中，有不少激烈的戰爭、驚怖的打鬥情節，但是自然並沒有遭受無辜的踐踏和摧殘。比如，《指環王》的大戰場面，雖然是在開闊的河灘和荒山絕頂上展開的，但導演沒有借電影英雄們對那些柔嫩的枝條和芬芳的花草濫施淫威來炫耀他們的神功絕技。

　　然而，中國大片普遍對自然缺少一種敬畏之心，甚至可以説，我們的電影家還沒有學會尊重自然。張藝謀、陳凱歌等人的大片都不約而同地表現出對自然的恐怖主義，即把自然當成了一種不僅為我所用，可以任意裝扮、改造，甚至可以為所欲為地蹂躪的道具。《無極》在拍攝時，雲南香格里拉的自然生態慘遭破壞，《十面埋伏》的竹林打鬥橋段對青青翠竹的風卷殘雲式的蹂躪和砍伐……這些鏡頭讓我們感到，自然不僅成為導演們炫耀電影技巧的馴服道具，而且成為他們發泄電影暴力的無辜受害者。在這些電影中，觀眾除了看到“只有慾望、沒有自然”的導演意識，還能看到什麼呢？

　　電影家對待自然的態度，根源於他們對待人文的態度。當他們輕蔑人文、自我張揚而無極發泄的心態暴發時，遭殃的不僅是自然，而且是作為電影主角的人類(人性)。在《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結尾，如絞肉機般炮製出的鮮血與黃花橫飛的鏡頭；《風聲》中七爺對吳大隊長施以“針刑”的令人髮指的場面；《讓子彈飛》中老七“剖腹掏粉”的血腥而噁心的表演……這些血腥噴射的“電影創新”，常常被標榜為“英雄血性”或“反思人性”。然而，這些血腥表演是完全訴諸觀眾感官的層面，連情感層面都沒有達到，更別提精神的啟迪和提升了。實際上，當導演們熱衷於“血腥震撼”的時候，所謂“英雄血性”就只是“動物血腥”的代名詞了。

　　因為缺少人文關懷，現在的國産大片才過度製造和依賴人造景觀，追求奇觀化場景效果。張藝謀諸人的“大片”之“大”，不是立足於藝術追求之大、電影境界之大，而是以“燒錢”的氣魄追求場景之大和場景破壞力之大。對自然的這種破壞、偽造以及資源極度耗費于大場景的打造中，從生態倫理來講，是生態的“高碳製作”。試問，今天國産大片年産百億的票房神話，有多少不是張藝謀式的“燒錢”燒出的“高碳電影”呢？

　　電影是一門大眾藝術。作為“大眾的”，就必須尊重社會倫理；作為“藝術”，就要追求人文理想，創造美。就商業類型電影而言，追求英雄傳奇、娛樂好看，並沒有錯。但是，我們還是要提醒電影家：電影要有血性，而不是血腥；需要藝術，不需要噁心。

　　電影這種大眾藝術對社會普遍心靈(尤其是青年心靈)有一種無形的塑造力量。針對國産大片當前“沒有血性只有血腥”、“沒有自然只有慾望”的誤區，我們難道不應當警惕和批評嗎？

　　我們真誠期望看到中國導演能拍出在英雄的血性中透視出深厚的仁愛、在自然的豐饒中表現人文的恢弘國産大片。換言之，中國電影的未來之路在於，導演多一點自然素樸的誠意，少一點虛妄驕慢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