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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 他們背著書包沿街乞討

發佈時間:2010年07月28日 12:28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南方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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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遇紅燈,乞討兒童就走向車輛,不住地向車主點頭示意。

傍晚,兄弟倆坐在綠化帶欄杆上,望著白天的喧鬧逐漸沉寂下來。

  晉惠帝用一句話使自己名垂史冊。西晉時期,天下荒饑,百姓沒有飯吃。晉惠帝聞之,吃驚地問道:“何不食肉糜?”

  晉惠帝獨特的思維方式至今仍有繼承者。順著他的思路,我們也可以提出以下問題:為什麼他們不在寧靜的山林裏,去過簡樸不失幽靜的生活?為什麼他們不順著蜿蜒綿亙的山脈,享受牧牛羊、種水稻、踩單車的樂趣?為什麼他們不在山澗清泉間,好好享受假期的愉悅?為什麼他們偏偏要流浪、乞討?

  近日,虎門大道紅綠燈路口出現了約20名孩子,身著烏黑的運動服,穿梭于車水馬龍的道路間,不停地作磕頭狀向車主要些零用錢。他們在車流之間穿梭,險象環生。

  乞討之餘,孩子的天性難以壓抑:在林蔭道下,他們會追著足球奔跑,會圍著一根繩子不停地蹦蹦跳跳。看到小狗,他們的雙眼也會流露出羨慕的眼神。

  但他們都知道自己是誰———他們是乞討兒童。

  流浪兒童的一天

  7月22日13時,颱風“燦都”還沒走遠,天空佈滿大塊的黑雲,隨著勁風在空中迅速地遊走。在虎門公園前,萬叢明和萬叢偉顯得異常地興奮。兩兄弟不斷地把書包往前方拋去,又跑過去把書包接住。

  萬叢明今年13歲,留著短平頭,黝黑的皮膚,瘦削的臉型,身穿寬鬆的24號籃球衣。他背著褐色的書包,踢著一雙寬鬆的拖鞋,眼角露出一份倔強。弟弟萬叢偉今年10歲,比萬叢明矮10多厘米。他身穿寬鬆藍色籃球衣,也是踢著拖鞋。

  討到錢買西瓜

  兄弟倆沿著連升路逆行至太平人民醫院路口紅綠燈處。一列車靜靜地等待綠燈,只有他倆沿著道路中間的護欄慢慢地挪動。

  來來回回幾次紅綠燈更替,15分鐘過去了,萬叢明從終於一個車主手中接過了1元錢,萬叢偉從另一車主手中接了兩個5毛錢的硬幣。

  有了錢,倆人迅速地跑到附近的小賣部,把1元紙幣和兩個硬幣放到冰箱上,熟練地推開冰箱蓋,伸手拿出兩塊西瓜,大口地吃了起來,淡紅色的西瓜汁順著嘴角流下來,但他們顧不上抹去西瓜汁。

  兄弟倆咬著西瓜,朝虎威加油站方向走去。沒走多遠,兩人停了下來,站在一輛寫著“生磨椰汁”的三輪單車前面。

  “老闆,一杯椰子汁多少錢?”

  滿臉鬍鬚的老闆説:“1元錢。”

  兄弟倆嘟起嘴説:“我們身上沒錢了。”

  老闆説:“我是小本生意。要送給你兩杯,我一個下午就白幹了。”

  聽到這句話,萬叢明訕訕地拖著弟弟走開了。

  一天點頭逾萬次

  在虎門大道上,萬叢明兄弟一路嬉戲,時而你追我趕,向前奔跑;時而駐足餐館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假山和招牌菜;時而肩並著肩,説句悄悄話,又哈哈地開懷大笑。

  當兩人出現在虎門大道與文博路交叉的路口時,倆人的表情嚴肅起來。他們從書包裏拿出一張過膠的紙,準備向來往的車輛討錢。

  紅燈一亮,車子一停,萬叢明就踢踏著拖鞋走向前去,把過膠的紙貼到車窗上,兩眼盯著車主,不停地點頭,示意車主給他點零用錢。

  可能是習慣成自然,萬叢明只對每輛車點頭8次,如果要不到錢,就走向另一輛車。一次紅燈,他可以走向5輛車。每次紅綠燈變化間隔約2兩分鐘。如果他們每天乞討時間按11小時計算,每天至少要點頭13200次。

  不斷的點頭打動了一些車主。一輛寶馬車給了萬叢明一把零花錢,看上去有七八張。萬叢明接過錢,一臉平靜,再向車主點點頭,轉身把錢塞進書包,走向下一輛車。

  這算是走運的。通常情況下,往往是10輛車也討不到1元錢。萬叢明顯然已經習慣了拒絕,只要車主搖手或搖頭,他就會點著頭並迅速走向下一輛車。只有盡可能多地接觸車主,才有討到錢的希望。

  討錢並不是個輕鬆的活兒。有一次,一輛大貨車和一輛大客車開過來,萬叢明和萬叢偉卻從側面冒了出來。兩輛車急速剎車,還按響了喇叭。萬叢明嚇得捂住了耳朵,萬叢偉卻呆若木雞,兩輛車與他們擦肩而過。

  車過去後,萬叢明趕緊走到道路中央的綠化帶,萬叢偉被喇叭吵得幾乎聽不到聲音了,不斷地搓著耳朵以恢復聽力。

  這個下午,萬叢明討得了30多元錢,萬叢偉討得10多元。

  傍晚時分

  17時,天空飄起了細雨。兄弟倆一路奔跑,跑到了虎門公園對面的草地上。在這裡,他們的母親等10多人正在路旁做飯,一個鍋,兩塊石頭組成的簡易鍋爐正冒著煙。

  兩人端起一碗米飯,小盤子裏是中午剩的菜,有煮得發黃的青菜,三四塊肥豬肉,幾片西紅柿。不到5分鐘,晚餐就結束了。

  飯一下肚,兩人又回到了剛才的路口討錢。

  18時15分,天色漸黑,路燈亮了起來,路上的車越來越少。

  車少了,兩人對著車點頭的次數多了起來。萬叢明對著一輛車點頭20下,直到車主車窗遞出零錢。

  萬叢偉指著一輛大貨車司機喊道:“我要喝水,給我礦泉水。”司機遞出一瓶水,萬叢偉接過來,擰開瓶蓋,咕嚕咕嚕地喝起來,然後把瓶子扔到路上。一輛車壓到了瓶子,發出“啪”的一聲。

  20時,文博路與虎門大道交叉口的車更少了,一個背著孩子的婦女出現在路口處,把萬叢明和萬叢偉接走。他們又來到太平人民醫院的紅綠燈路口處繼續討錢。

  此時,白天在附近路口乞討的孩子,全都涌到了太平人民醫院路口,4個路口有5個中年婦女和10多個孩子向過往的車輛乞討。孩子中年紀大的約15歲,小的僅有兩三歲。

  忙了一天,萬叢偉不想動了,他靠著路中央的綠化帶,看著車停停走走,懶得上去點頭討錢,萬叢明依然忙得不亦樂乎。

  23時,路面寧靜了,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他們來到虎門中國電信營業廳前,打開放在包裏的飯盒。飯盒裏放了幾個小籠包,幾個人分著吃了包子。然後,他們在地上鋪了一層布,躺了上去。

  世界慢慢安靜了下來。

  新的一天

  第二天,天還沒放亮,萬叢明等人已經起來了。夜裏下過一場雨,萬叢明似乎並不冷。

  清晨5時40分,幾個人收拾了行李,來到虎門公園草坪綠道下。擱下行李,幾個中年婦女從包裏拿出鍋,擱在三塊石頭上,從附近的金洲北坊綜合市場接了自來水,買了些蔬菜、麵條和肉絲,放到鍋中煮了起來。

  在輕薄的煙霧中,18個孩子在林蔭道下嬉戲起來。11個小孩子圍著一根2米余長的繩子,兩人站著,把繩子栓到腰間。4人站到繩子旁邊,蹦蹦跳跳,還有5人蹲在旁邊觀看。

  不遠處,萬叢偉懷中抱著一個唐老鴨足球,用腳踢用手拋。他和另一名小孩抱著球,不斷地往樹上拋,球掉下來了再追著球跑。球被夾在樹枝上時,他們會拿起拖鞋,不斷地朝樹上扔,直到球掉下來。這一個簡單的拋球動作,持續了近30分鐘的時間。

  玩膩了,他們又跑到草坪上。看到市民何立身旁的3條卷毛狗,就不斷地繞著卷毛狗跑。萬叢偉告訴何立,他家裏也養狗,叔叔家還養了40多匹馬。

  這時,記者與萬叢偉有了片刻的交談。他説他今年上二年級,從家鄉坐了火車,到了廣州再換大巴到了虎門。

  他説:“我跟著媽媽出來的,媽媽到哪我們就到哪。現在媽媽也在這邊,天一黑她就過來找我們了,然後一起住到高樓的走廊上。”

  “你的成績如何?哪一門更好些?”

  “數學成績好些,其他科目只有20多分。”

  “這邊好玩嗎?”

  “好玩……不好玩。”

  他説,老家到處都是高山,他可以踩單車從一座山跑過一座山,虎門到處都是平地和高樓。

  “為什麼跟媽媽出來呢?去過哪些地方了?”

  “因為老家旱災,家裏的禾苗被曬死了,沒有辦法,只能出來討錢了。我去過順德,還去過其他地方,地名忘記了。”

  7時34分,颱風“燦都”帶來了一場滂沱大雨。18個孩子還沒吃完早餐,便四處躲雨。

  一個小時後,雨過天晴。18個孩子換上了幹爽的衣服,再次走到馬路上,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注:文中涉及未成年人均為化名。)

  ■訪談

  兒童乞討踐踏兒童尊嚴

  潘守永,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人類學學者,國際人類學民族學聯合會兒童與青少年委員會委員(2002-2006)。

  學生外出乞討,屢見不鮮,該如何看待這種現象,這种經歷會給孩子造成什麼影響,該如何解決該問題?就這些問題,記者採訪了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潘守永。

  記者(以下簡稱“記”):有人認為,此種不一樣的經歷,磨礪了孩子的意志,但是,也有人認為,此种經歷踐踏了孩子的尊嚴,孩子會養成了不勞而獲的習慣。您怎麼看這種現象?

  潘守永(以下簡稱“潘”):兒童乞討或者利用唆使兒童乞討,均是社會中的一類醜陋現象。國際社會對此早已達成共識。據我所知,絕大多數國家的法律中都把使用童工當作非法行為來加以禁止。兒童乞討,究其實質來説,是一種遠甚于“童工”的行為,是對兒童權利的踐踏,其所踐踏的不僅僅是兒童的尊嚴,更是社會的尊嚴。

  因此,各國法律均禁止童工、兒童乞討之類的行為。它的存在是對政府、對社工團體、民眾(包括媒體)的某種考驗———在行動上默許、在態度上漠視、在理解上騎墻,凡此等等,都説明我們距離文明社會之差距。所謂的“磨練意志説”、“不勞而獲説”,均是看客心態。

  兒童權利,一直是國際社會自二戰以來所努力實踐的核心價值之一。聯合國兒童基金會、SaveTheChildrenfoundation、Inter-nationalPlan等國際組織,在我國做過相當多的工作,強調“以兒童為中心的發展觀”,已經有廣泛的社會基礎。

  記:家長帶著孩子乞討,孩子在乞討過程中不斷地低頭,這會對孩子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潘:一些地方的兒童乞討現象,正如記者調查所發現的那樣,主要是某些農民工在家鄉讀書的子女,利用寒暑假看望父母的機會來城裏短暫乞討。他們三五成群主要在鬧市區、交通路口向行人或者駕車者“請求幫助”。

  此時,有些家長把這當作是特殊的“打工經歷”,可以磨練孩子的生存能力。有的家長覺得,自己上班之後這些孩子可以有效組織起來在一起“幹點事”、“以免亂跑”,又可以掙一點零花錢。

  回到“兒童權利”這一核心價值,這種風氣的確要不得,它所帶來的傷害不僅是那些乞討中的孩子,還有社會的良心。

  記:面對這種情況,當地政府、學校該如何面對?

  潘:這個話題的背後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討論,我覺得比較具體的還是孩子的假期如何安排的問題。我在美國生活的時候,我所在的社區總有許多社會團體“接管”孩子的寒暑假生活,包括讓孩子進行一些有償的活動,比如用家裏的廢油製作愛心肥皂,製作各種汽水到社區推銷等。

  這樣一來,孩子們既學習到一些知識,鍛鍊了組織能力,也獲得一些報酬。其關鍵是,有關心兒童的組織將他們有效聯絡起來,所有的行為可以被監督,也可以被評估。但是,在中國,這些孩子是不屬於這個城市的,他們只是臨時來到城裏和打工的父母團聚,當然不會有哪一個組織會關心他們,他們的父母上班後也無暇顧及。特別是,孩子乞討在他們父母眼裏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甚至孩子之間、家長之間還形成某種攀比。這一切的不正常似乎都很合理起來了。

  記:政府及相關部門又可以做些什麼?

  潘:簡單加以制止、堵截,不僅勞民傷財也根本不會起到什麼效果。媒體揭露內幕,在輿論上予以打擊,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從技術側面,讓NGO、社會團體來“接管”組織這些探親團,目前還缺少經驗,也缺少機制。但這類事情一再出現,辦法總比困難多。

  文/圖南方日報記者吳少敏

  見習記者王寧實習生葉雅容黃杵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