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男孩困校車8小時窒息死亡 園長跪求諒解

金暉幼兒園外景。圖中紅車位置就是校車停放處。

　　編者按：廖浩然之死已不單單是個案，在他之前不久，兩名女童相繼死於封閉的校車。毫無疑問，我們不能將廖浩然之死無節制地放大，但同樣不能囫圇吞棗般一帶而過，忽略其中的關鍵性細節。我們詳盡調查還原這一事故，既是為了把我們的痛呈現于報面，悼念逝去的年幼生命，更是為了解剖校車致幼童傷亡這一社會痛點，以期全體共戒。

　　廖浩然死於一連串的疏忽。在多個環節上，他的生命本可挽回。殺死孩子的魔鬼，就藏在細節中，尤其是對於幼兒保育這樣的特殊行業。嚴格的規章當然是必須的，但我們還要進一步呼籲超越職業倫理的更普遍的人性倫理，比如良善，比如愛。很多時候，機械的職業操作難免疏忽于細節，但愛與關切總能戰勝那個魔鬼。

　　7月19日，廣東省江門市金暉幼兒園發生校車悶死學童事故。該園一名3歲學童由於被老師遺忘，困在車內長達8個小時，窒息死亡。

　　根據警方當天的出警記錄，廖浩然的屍體是在接送他的校車中被發現的。打開車門，孩子躺在離車門不到一米的地方，嘴唇發紫，兩條胳膊耷拉著，呈熟睡狀態。

　　校方馬上將他送往江門市中心醫院。送到之前孩子已無氣息，醫院施行了搶救措施，包括上呼吸機等，但最終沒有效果。

　　初步診斷：窒息死亡。經家屬同意後的屍體解剖，證實了這一判斷。

　　廖浩然是父親廖勇和母親王珍唯一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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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21日，看著電視裏播報的新聞，江門市蓬江區棠下鎮廟邊村開茶鋪的老闆娘驚得差點跳起來：“這不是隔壁好靚的男仔？”

　　老闆娘説，自己簡直不敢想，那個前天還活蹦亂跳去上幼兒園的漂亮小男孩，居然就此陰陽兩隔。“怪不得這幾天都沒看到他家裏人。”

　　7月19日，王珍一早就叫醒了3歲的兒子廖浩然，穿衣起床準備出門上學。8時30分，小浩然背著醒目的小黃書包登上同樣是黃色的金暉幼兒園校車。這是一輛不到20座的中巴車，車牌號粵J36235。

　　此時校車剛從第一站開過來，停在第二站。廖家就住在距離校車停靠點200米的地方。跟車保育員李莉和浩然媽媽王珍辦好交接手續，在校車接送日誌上簽好名字後，校車繼續前往後面的幾個站點接孩子。

　　這一片屬於江門中心城區蓬江區的郊區，校車全程約8公里。

　　忙碌的人們也許並不會注意到，當天8時41分，廣東省氣象局發佈了一條消息：“今天我省最高氣溫，韶關、肇慶、雲浮、江門、廣州、佛山、東莞、深圳、惠州、潮州、河源、梅州市35攝氏度左右。”消息結尾還提醒道：“請注意做好防暑降溫工作。”

　　根據保育員李莉事後接受警方調查時的筆錄，當天廖浩然被安排坐到了總共6排座椅的倒數第二排靠左的位置上，而按照平日慣例，他一般會坐在司機的旁邊。至於為什麼，李莉表示自己記不太清當時的情況了。

　　警方筆錄還顯示，李莉突然間想起了廖浩然在這個位置上睡著的樣子，“當天浩然好像特別困，睡著了，幾乎沒怎麼説話”。車上靠左是兩人位，孩子可以躺下。

　　這趟校車一共接了10個孩子。據李莉回憶，其他的小朋友都很鬧。喧鬧為何沒有吵醒廖浩然，這一點尚無解釋。校車沿著濱江大道一路行駛，9時10分，停在了金暉幼兒園門口。

　　孩子們鬧鬨哄地下車了。李莉對警方表示，當時她趕緊忙著下車照看這幫孩子，沒顧上清點查看。

　　李莉今年30多歲，有一個年紀尚小、需要照顧的孩子。關於她的其他情況，記者曾經試圖向幼兒園園長李芝田了解，但李沒有解答。她表示，李莉現在精神壓力極大，不方便接受採訪。

　　這輛校車的司機黃民盛是一名50多歲的老司機。據他對警方的陳述，當天李莉和一幫孩子下車後，他關上門窗，又繞著車走了一圈，從透明的車窗裏看了一下車內情況。沒有發現什麼，於是，他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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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輛校車停在校門外專門劃定的停車區域內。這裡與旁邊的建築有一道隔離墻，與鄰近的幹道隔著一片荒草地，屬於罕有人經行的區域。

　　7月19日當天，金暉幼兒園沒有按照慣例分班上課，孩子們都聚集在操場上，為幾天后的畢業典禮和彙報演出進行節目綵排。因此，正常的交接手續並沒有履行。跟車保育員李莉沒有和廖浩然的班主任李美君進行交接，李美君也沒有追究廖浩然缺席的原因。

　　中國青年報記者前往幼兒園採訪時，發現門上還貼著一張最終也沒來得及舉行的活動的通知：校方準備在7月24日舉行幼兒打擊樂彙報演出、大班畢業典禮和學期班級總結活動。

　　事後，金暉幼兒園在向蓬江區教育局提交的一份自查報告中表示：“就是這樣一場彙報演出，也僅僅是因為這樣一場演出綵排，就釀成了這麼大一起事故。”

　　中午12時，江門市進入一天中最熱的時刻。據警方測算，當時室外溫度大概是40攝氏度，車內溫度應該在50攝氏度以上。

　　無法還原小浩然此時的遭遇。被發現時，他已從倒數第二排的座位移到了距離車門一米的地方，其間是否經歷了恐懼掙扎、嘶喊呼救、拍打門窗，我們不得而知。他攜帶的黃色書包，被扔在離車門最近的座椅上。

　　幼兒園中午有近一個小時的午睡時間。下午，繼續進行演出綵排，孩子們在操場上一直玩到下午4時20分。

　　該送孩子們回家了。司機老黃開鎖，保育員李莉打開車門的一瞬間，發現廖浩然倒在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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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江區教育局作為幼兒園的主管部門，認定事故是由金暉幼兒園在安全管理過程中的人為疏忽所導致。

　　教育局總結出3個因素：第一，隨車的李莉老師違反當地教育部門制定的《蓬江區教育系統安全工作檢查頻度控製表》中“每車次要檢查滯留學生”的要求，同時，沒有認真做好相應交接工作及檢查記錄工作；第二，司機黃民盛未能在鎖車門之前做好車廂內滯留學生情況的核查工作；第三，班主任李美君老師沒有認真做好缺席幼兒的跟蹤了解情況工作，在廖浩然沒有到班上課的情況下，未致電其家長詢問情況。

　　教育局結論：正是由於這3個連環的疏忽，直接導致了廖浩然的死亡。

　　實際上，民辦金暉幼兒園是蓬江區為數不多的按照“市一級幼兒園”標準建設的幼兒園。教育部門給出的數據是，蓬江區目前有82所區管幼兒園，其中80家為民辦，2家為公辦，金暉幼兒園在其中屬於中上水平。

　　金暉幼兒園的網站宣傳中寫道：“幼兒園教師隊伍全部具備幼兒師範以上學歷，骨幹教師均具備大專學歷以上和一級教師職稱，承擔有省、市幼兒教科研課題和自編園本教材，保育員是全部取得上崗證和等級職稱的熟練工。”介紹中還有這樣一句話：“校車安全服務、熱情有禮。”

　　區教育局負責處理事故的徐毅主任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事故一發生，他們就趕往金暉幼兒園進行檢查，結果真查出了問題。校車每天都應該有安全檢查及安全管理情況記錄表，但這家幼兒園5月份和7月份的記錄是缺失的。對此，徐主任表示，教育局每年3月份都會對下屬幼兒園進行大檢查，這樣的缺失，估計是幼兒園認為剛檢查完了，有些鬆懈。

　　媒體採訪時，園長李芝田曾向記者展示校車工作日誌，上面明確規定：幼兒上下車需清點人數。在前述自查報告中，園方也坦承，即使校車接送日誌的每一頁都印著安全事項，但仍舊沒能阻止事故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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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19日當天，醫院裏，金暉幼兒園的園長和老師向廖浩然的父母下跪。當晚，李芝田在醫院走廊陪伴了這對年輕夫婦一夜。

　　也是當晚，在派出所接受訊問時，保育員李莉以為自己“回不去了”，對其他老師交代説，一定幫忙照看好自己的孩子。據同事回憶，她甚至一度産生過輕生念頭。

　　次日，家長表示願意與園方協商。最終雙方達成協定，園方一次性賠付55萬元作為喪葬、死亡補償等費用，其中第一筆30萬元于7月22日到賬，第二筆25萬元于9月20日前到賬。

　　之後，幼兒園為廖浩然舉行了莊重的追思會，所有老師都穿上了素色的衣服。

　　事故發生後，幼兒園即被勒令放假，出事校車停駛。園長李芝田向每位家長都發了短信，告知發生的事故，希望家長們原諒。

　　李芝田表示，接下來，她將在停課整頓的時間內，對幼兒園進行安全整改。比如，給睡室的櫃式空調加裝護欄，更換課室吊扇，大型器械區鋪設地膠地墊等。

　　但何時才能重新開學不是李芝田能夠預測的，“這要等待上級部門的通知”。

　　在最新的這起校車事故之前，今年5月以來，廣東至少還發生過兩起相同性質的校車事故，都是孩子被遺忘在接送他們的校車內，都是經受了高溫的炙烤窒息死亡。

　　5月19日，潮州市潮安縣磷溪鎮一名4歲女童被遺忘在校車內，發現時已經窒息致死。7月1日，茂名市4歲女童鄧圓圓被遺忘在封閉的校車內，高溫下被活活悶死。

　　據報道，潮安那家出事幼兒園是全縣60家無證幼兒園之一，到出事之前，這家“非法”幼兒園已經營業了兩年多。而茂名的童藝幼兒園，則證照齊全，當地教育部門官員證實，這家幼兒園的所有老師都是持有幼師證的合格教師。

　　由於金暉幼兒園離家較遠，廖浩然的父母曾經考慮過將他轉到其他幼兒園，但因為小浩然非常喜歡這裡，哭鬧著不肯離開，最終作罷。 本報記者 劉芳文並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