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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波市民廢墟上開音樂會紀念老城區被拆

發佈時間:2012年02月01日 15:23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週刊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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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冠何在房頂被掀掉的三樓吹小號。韓宇挺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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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福令在唱京劇《智取威虎山》選段。韓宇挺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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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廢墟上的聽眾。韓宇挺 攝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街坊音樂會,而是月湖西岸老街區的一場葬禮,一曲輓歌。”

中國週刊記者 李佳蔚 寧波報道

這也許是中國最特殊的一場音樂會。

沒有音樂家,沒有指揮,沒有燈火通明的音樂廳,甚至沒有一把座椅;表演者們,是一群自發組織起來的普通市民,而舞臺,是寧波月湖西區裏一座被掀掉樓頂的廢墟。

“有那麼一刻,我停止拍攝,靜靜諦聽,”一位全程拍攝了這場廢墟音樂會的攝影師説,“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街坊音樂會,而是月湖西岸老街區的一場葬禮,一曲輓歌。”

“你們不會像原來那樣,嫌我吹得難聽吧?”

2011年11月底的一個下午,袁勇和程健捷這對老鄰居,站在月湖西區中營巷的廢墟上,像往常一樣聊天。

51歲的袁勇,留著半長的頭髮,被鄰居尊稱為“袁老師”,是寧波電視臺的記者。40歲的程健捷,喜歡收藏城磚,有著“收藏家”的美譽,是海曙區收藏家協會的會員。

袁勇對程健捷説,他認識的一個網友,正籌劃把寧波歷史文化街區的新舊照片挂出來,搞一個攝影專題展,表達一個寧波人對老寧波的留戀,選中的地點,就是月湖西區。

其實,程健捷最近也搞了一場專題展,紀念寧波建城1190年。在海曙樓上,他從自己收藏的城磚中,挑出了90塊有銘文的宋、明、清古城墻磚,還展出了19世紀末前後,外籍人士為寧波城留下的城市舊影。

“我生在寧波,也想老死在這裡,可寧波居然先死了。”一個參觀者看完展覽後,扔下了這麼一句話。

程健捷把這句話轉述給袁勇,説:“人家搞個攝影展,我們也搞個什麼活動吧,説不定哪一天就沒有機會了。”

他們所在的月湖西區,是寧波目前現存面積最大的一片老街區,以著名藏書樓天一閣為核心,擁有1300多年的歷史。

從2000年左右開始,像中國的許多城市一樣,寧波城區具有傳統風貌的街巷民居也在逐年減少,以小青瓦、硬山墻為主的“微波”式城市輪廓線正在消亡。更為嚴峻的是,老城區原有的五大歷史文化街區歷經舊城改造,其原真風貌已所剩無幾。

因此,月湖西區被眾多寧波人視為“最後的遺存”。

而從2009年開始,“最後的遺存”也面臨著“最後的改造”。拆遷通知在街頭巷尾隨處可見,袁勇和程健捷的家,均在月湖西區二期拆遷範圍之內。

最後,他們商量搞一場老街坊音樂會,主角是陸冠何。

陸冠何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學小號,在他去重慶上大學之前,袁勇他們經常聽到他嘹亮的號聲。1月2日,他就要去美國留學了。

袁勇先是找到了陸冠何的父親,説明了來意。陸父一口答應,只説了一個建議,等到陸冠何考完託福再告訴他。

2011年12月11日,考完託福的陸冠何,從袁勇嘴裏知道了自己將要成為一場音樂會的主角。

“文藝一點,”袁勇拍著陸冠何的肩膀,説,“我們的情緒,就是我們還在,我們希望能夠快樂地生活。”他害怕這個剛大學畢業一年的大男孩有負擔。

結果,24歲的陸冠何回了一句:“你們不會像原來那樣,嫌我吹得難聽吧?”

“就叫廢墟音樂會吧。”

2011年12月18日,中午快12點的時候,在月湖西區門口的留守居民黑板報上,街坊們寫上了關於這場音樂會的通知。

在“娛樂短訊”一欄裏,用行書豎排寫著:廢墟音樂會,2011年12月18日,19:30,曲目:童年,茉莉花,沒有共産黨就沒有新中國,凱旋進行曲等。

其實,就是在當天上午十點多鐘,街坊們才確定了音樂會的名字。大家討論的時候,程健捷隨口説了句“在廢墟上演,就叫廢墟音樂會吧”,話一齣口,所有人都意識到,“就是它了”。

至於演出的場地,則被定在“天一街4號”的三樓,樓頂已經被掀掉了,前面則是一片開闊地,遍地的瓦礫廢墟。

程健捷的父親分到了打掃舞臺的活兒。其實,他們一家至今住在“天一街4號”的二樓,他們説,三樓的拆掉是一種“警示”。

程健捷上樓佈置舞臺,經過樓梯拐角,意外地發現了墻上刻著的一個三毛頭像,那是他小時候刻在上面的。他蹲了下來,用嘴使勁吹去上面的灰塵,又用手輕撫了幾下,發現頭像已經被腐蝕得厲害了。

做廣告的程健捷,從公司裏拿來兩個400瓦的投影燈,接上電,強烈的燈光將原本灰白的墻,照得慘白。

父親打掃完舞臺後,程健捷從家裏抱來了一盆萬年青,一盆仙人球,陸冠何的父親抱來了一盆茉莉,一盆劍蘭,葛福令則抱來了虎皮蘭和茉莉,這五盆花被佈置在舞臺邊上,既是裝飾,也防止人不小心跌下去。

樓上收拾停當,程健捷和袁勇又開始佈置一樓墻上的幕布。在音樂會時,用投影儀把月湖西區的照片投影到幕布上,像放電影一樣放給大家看,是他們兩個人早就商量好的。

天色暗了下來,刮了一下午的風停了,廢墟音樂會的場地佈置妥當了。篝火燃起來,幕布上循環播放著月湖西區的照片,三樓的舞臺明晃晃一片。

五點十五分,袁勇發了一條微博,説,“準備好了,等待鼓手和樂手”。

其實,程健捷在視頻裏藏了一個小秘密,這個秘密,是他在挑選從街坊鄰居那裏收集來的平日照片時,無意間發現的。看完之後,他誰也沒有告訴,悄悄地複製下來,加進了播放材料裏。

“等我下一次回來,我不知道樓下的他們還在不在。”

第一聲鼓,是陸冠何5歲的小侄子敲響的。這是12月18日晚上7點半,音樂會開始。

小侄子是被陸冠何臨時拉來的,不能理解什麼是“廢墟音樂會”,他奶聲奶氣地只問了一個問題:“你們這裡怎麼像打過阿富汗戰爭一樣?”

小侄子敲《鐵臂阿童木》的時候,陸冠何在旁邊的一間屋子裏候場。為了廢墟音樂會,他準備了十首曲子,有《童年》、《茉莉花》這樣舒緩的曲子,也有像《紅星照我去戰鬥》、《走進新時代》這樣激揚的曲子。

其實,從參加完託福考試到廢墟音樂會,中間只有五六天的時間,陸冠何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練習,也沒有做多麼精心的準備,只是抓緊時間把熟悉的幾個曲子練了練,還拉來了自己的一個初中同學來唱歌。

“就是老街坊娛樂。”他單純地想。

陸冠何吹的第一首曲子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沒有什麼特殊的緣由,只是自己喜歡。”他説。

他走上臺,先向台下鞠躬,再給自己報幕。樓下響起一陣掌聲。一曲吹完,陸冠何又向台下鞠躬,樓下又是一片掌聲。

《凱旋進行曲》是他吹的第二首曲子。號聲響起,聽眾中有人跟著慢慢哼著,有人打起了拍子。

這片約有小半個足球場大的瓦礫廢墟上,篝火、投影儀和廣告燈成為了唯一的光亮,而號聲比光亮傳得更遠,號聲升起,直抵月湖西區斷壁殘垣中的每個角落。

一曲終了,台下響起了掌聲、歡呼和大聲的叫好。

兩首吹完,陸冠何站在臺上,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應該更有儀式感,是不是應該準備地再精心一些。

陸冠何的初中同學在小號的伴奏下,唱了《小小少年》、《傷心太平洋》和《傳奇》三首歌。

“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眼望四週陽光照。小小少年,很少煩惱,但願永遠這樣好……”這首1970年德國影片《英俊少年》中的插曲《小小少年》,引發了全場合唱。

抱著娛樂心態來的同學,在音樂會結束後,對陸冠何説了一句話:“冠何,以後不知道你回國的時候,這房子還在不在。大家合唱《小小少年》的時候,我一下子覺得挺傷感的。”

陸冠何吹響《童年》時,突然意識到了這是“最後的告別”,一種難以名狀的“擔憂和恐懼”籠罩了他:“我要出去了,等我下一次回來,我不知道樓下的他們還在不在,我小時候上過的幼兒園還在不在。”

最後一曲《北國之春》吹完,陸冠何右手拿著小號,背在身後,左手放在前面,腰彎下去,給大家鞠躬。

其實,在強光中站了一個多鐘頭後,鞠躬時,陸冠何眼前差不多是漆黑一片了。他看不清楚樓下廢墟上那些晃動的臉,只聽到掌聲、歡呼和熟悉的叫好聲。

他直起身子,使勁瞪著眼睛,想要努力去看清樓下那些熟悉的臉龐,瞪著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對著樓下,重新彎下了腰,鞠了當晚最深的一躬。

等到陸冠何從臺上下來,70歲的葛福令就衝了上去,他忘記了自己面前還沒有插上話筒,就迫不及待地唱起《智取威虎山》的選段。他説自己忍不住,“要抓住最後的機會。”

陸冠何意識到了老人“忍不住”的後面,承載了什麼:“最悲傷的,是有些事情,你看在眼裏,但你沒有辦法左右,去改變。”

“‘范家太公來了’還有可能口口相傳嗎?”

而一些改變,已經不可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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