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漢中天然氣政企之爭傷及民眾

工商登記顯示，局長崔某竟是其監管企業的副董事長。

74歲的關福增老人手背凍裂，儘管他穿著棉衣，屋裏也開著電暖氣。

寧強縣運行了8年的天然氣儲氣罐，地震後下陷，3年多了仍在危險運行。

　　文/圖 本報記者 王飛

　　漢中市天然氣行業由該市住房和城市管理局（以下簡稱“住管局”）監管。一年前成立的漢中市天然氣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由市住管局持股30%，該局局長崔某成為市天然氣公司的副董事長。這個帶著國有身份的公司，強行收購其他天然氣公司，獨佔市場。

　　政企之爭傷害的是老百姓的利益。寧強縣因地震下沉的天然氣儲配罐仍在運行，存在嚴重安全隱患；西鄉縣本該在去年入冬前就能用氣的居民，依然採取其他方式取暖；城固縣，陜飛公司家屬區的上萬居民看著縣城裏很多居民區的用戶使用天然氣，只能在寒冷中“望氣興嘆”……

　　核心提示

　　同處縣城 冷暖兩重天

　　這個冬天對於73歲的施雲良來説不太冷。1月25日，儘管縣城飄雪，溫度在攝氏零下3度左右，施雲良的臥室裏卻開著飄窗在通氣。屋裏很暖和，他悠閒地看著報紙。他家開通天然氣5個月了，做飯也用上了清潔能源，還可以取暖。126平方米的房子對施雲良老兩口來説太大了，不住人的房子就把閥門擰上，省氣。

　　施雲良是漢中市城固縣的退休職工，家住燎原小區高層14樓，包括這棟高層在內的幾十棟樓大部分都用天然氣取暖。但關福增就沒那麼幸運，眼看著冬天數九越來越冷，74歲的他和老伴只能圍著一個電暖氣取暖。開一個燈700瓦，為了省電，電暖氣平時只開兩個燈。

　　屋外太陽很好，關福增老人的屋子裏仍然陰冷。儘管白天不脫棉外套，晚上睡覺開著電熱毯和空調，他的雙手仍生了凍瘡，爛了幾處，手指僵硬、變粗，難以伸縮。

　　關福增説：“受不了啊，天冷，年齡大了……”

　　施雲良算了筆賬：以前沒天然氣，住50平方米的房子，如果用空調取暖，3個月的電費得1000多元，還不暖和；做飯用液化氣，12公斤裝的一瓶110元，兩個月用一瓶，月花費55元。現在用天然氣做飯，一個月用6方氣，費用近20元，每月比以前省30多元。

　　老百姓盼天然氣，算的是經濟賬，實惠安全是第一原則。在城固縣，陜飛公司家屬區的上萬居民，也企盼著用上天然氣，既然都在城固縣， 修通管線不就可以用上天然氣了嗎？

　　道理聽起來簡單，問題在於誰來修通天然氣的管線，卻成了政府與天然氣公司爭而不決的尷尬。

　　經調查，寧強縣、西鄉縣都存在老百姓“盼氣”的尷尬，直接導致這種尷尬的是來自漢中市天然氣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漢中市天然氣公司）與當地企業的利益之爭。

　　“政企之爭”傷害的是老百姓

　　據了解，為了讓更多偏遠山區的縣城居民用上天然氣，陜西省政府在實施“氣化陜西”過程中，由縣政府招商引資，引進民企實施當地“氣化工程”。10多年前至今，三原、乾縣、禮泉、神木、涇河工業園、楊淩、興平、周至、高陵、永壽、彬縣、長武、旬邑等地都通過這樣引資，當地的老百姓用上了天然氣。

　　拿城固縣來説，早在2009年7月，重慶玉祥集團公司（以下稱玉祥公司）就與城固縣政府簽訂了“城固縣城市天然氣特許經營協議書”，約定玉祥公司享有“城固縣行政區域內城市天然氣的獨家經營權。”

　　2010年4月，玉祥公司投資3000多萬元，順利實現了城固縣天然氣通氣點火，居民開始用天然氣做飯，冬天用天然氣取暖。當年8月，城固縣境內的陜飛公司也想使用天然氣，解決公司5萬多職工的用氣難問題。協議簽訂後正欲施工，被漢中市住管局緊急叫停，原因是施工未上報，違背了“氣化漢中”原則。

　　“氣化漢中”是怎麼一回事呢？陜飛公司地段的天然氣施工，是怎麼違背“氣化漢中”原則的？

　　原來，2009年7月28日，漢中市政府與陜西省天然氣股份公司簽訂了《“氣化漢中”項目特許經營協議書》，將“氣化漢中”工程特許經營權授予省天然氣公司。之後，成立漢中市天然氣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由省天然氣公司出資3500萬元，佔投資額的70%，由漢中市住管局出資1500萬，佔投資額的30%，公司性質為“國有資本控股、公益股份性質”。

　　漢中市住管局在2010年10月給玉祥公司下達的文件中指出：“氣化漢中”必須由漢中市政府統一組織實施。已經簽訂了天然氣招商引資協議還未生效的要終止協議，停止前期相關工作；對已經建成投入使用的天然氣工程項目，要按照市政府統一佈置，按照市場經濟規則逐步解決。

　　記者採訪了解到，這個“市場規則”，就是“強行收購”。就這樣，本來在去年10月之前就可以通氣點火，但陜飛公司約5萬職工在冬天來臨之後，仍然無法使用天然氣做飯、取暖。何時通氣遙遙無期。

　　而在此前後，要被強行收購的還有漢中市轄區的寧強縣、西鄉縣兩家公司。

　　據了解，2002年，寧強縣就由中燁新能源公司投資建站，寧強縣居民率先在全省用上天然氣。2010年10月，本來西鄉縣居民就可以用上天然氣，但已投資2000多萬的工程接近尾聲時被漢中市住管局叫停，理由是西鄉縣的天然氣由漢中市天然氣公司統一經營。

　　2010年9月，漢中市政府的一次會議紀要顯示：對城固縣陜飛公司片區，其天然氣工程由漢中天然氣公司實施；對西鄉縣中能天然氣公司，要儘快完成資産清算、收購；對寧強縣經營了8年的中燁天然氣公司，要求與漢中市天然氣公司就合作、重組“進行積極地洽談”。

　　實際上，半年過去了，天然氣的利益之爭從未中斷，帶有政府國有性質的漢中市天然氣公司與被當地縣政府招商引資進入的民企的博弈，最終損害的是當地老百姓的利益。寧強縣地震之後儲氣罐下陷近3年，至今仍在高危運行……

　　“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被質疑

　　1月25日，寧強縣氣溫連日都在攝氏零度左右，災後援建的敬老院沒有供暖設施，400多名“三孤”老人只好在寒冷中受凍。77歲的唐王順老人一天沒有起床，穿著棉衣，蓋著厚被子聽收音機，敬老院的工作人員説：“不敢給老人們生爐子，用電熱毯，就怕這些老人發生意外。”

　　“沒辦法，通不來天然氣嘛！”敬老院院長周興玉説。

　　“氣化漢中”是好事情，但是不是必須由漢中市天然氣公司統一建設、收購、入股、經營各區縣的天然氣項目，才能搞好呢？“氣化漢中”就必須是一家公司搞壟斷，其它公司退出嗎？沒有市場競爭如何激發給用戶服務的活力和質量？

　　這是記者在採訪中聽到的最大質疑。

　　“不管你是國有控股還是民企經營，我們就是想早點用上天然氣。天然氣通不了，你説得再好聽也沒用！”西鄉縣東方明珠小區一位姓劉的男子説。

　　記者在漢中市工商局了解到，想獨家壟斷漢中市天然氣經營的“漢中市天然氣公司”，其經營範圍包括“漢中市各縣”的天然氣。

　　調查發現，天然氣行業由住管局管轄，具體業務由住管局下面的公用事業管理處主管。而漢中市住管局局長崔某作為主管燃氣事業的一把手，兼任其直接監管企業的副董事長。公用事業管理處主任李某，兼任其直接監管企業的監事。

　　“這不是典型的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嗎？你既是主管局長，又是國有控股企業的副董事長，怎麼就能以行政命令趕走其它民營企業，獨佔天然氣市場？”這是西鄉縣、城固縣、寧強縣三家民營天然氣公司最難以接受的。

　　《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和《公務員法》都規定：國家公務員必須嚴格遵守紀律，不得經商、辦企業及參與其它營利性的經營活動；不得在企業和營利性事業單位兼任職務。

　　“西鄉縣差點發生燃氣閃爆，寧強縣的不定時炸彈兩年半多了還在那裏埋著，漢中市的天然氣價格最貴的6元一個立方。漢中市的天然氣亂象你們不去先行整治，而把精力放在收購、並購早已進入的民營企業上？”三家企業的負責人均表示：我們不會退出，因為行政指令不能淩駕在《合同法》之上，我們要繼續依照和當地縣政府簽訂的招商合同往下走。

　　在西鄉縣城一處偏僻庫房內，大量天然氣專用管線堆在一個角落，落滿灰塵，另一些專用管線露天堆放在城區一個院子裏。“我投資了2000多萬，工程停了6個多月，公司每月虧損幾十萬元，損失誰來賠？”西鄉縣中能天然氣公司負責人説。

　　“我們從2002年開始，全省第一家使用壓縮天然氣給居民供氣，運行了8年多，政府怎麼能説收就收？”寧強縣天然氣公司的廖總説。

　　“給城固縣城居民通氣快一年了，我們和縣政府簽訂的合同是在縣城城區獨家經營天然氣，陜飛公司也在城區，現在一紙通知讓我們解除和陜飛公司的供氣合同，就憑你是政府參股的企業嗎？”城固縣玉祥天然氣公司的張總説。

　　記者來到漢中市住管局，辦公室主任李某説：崔局長是否在監管企業任職，是否參與企業分紅，平時拿不拿工資，他都不清楚。他確認：住管局的職能之一就是監督、管理、協調轄區的天然氣行業。

　　記者了解到，2010年出臺的《國務院關於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被業界稱為“新36條”，明確提出“鼓勵民間資本參與市政公用事業建設，支持民間資本進入城市供水、供氣、供熱、污水和垃圾處理、公共交通、城市園林綠化等領域” 。

　　陜西省2010年12月6日下發的《陜西省政府關於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的健康發展的實施意見》提出，“全面放寬民間投資發展限制”，採取“非禁即入，平等對待”的原則，積極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進入市政公用事業建設，任何單位都不得對民間投資準入設置附加條件。同時規定：凡是民間投資可以進入的領域，各級投資主管部門原則上不得再審批（核準、備案）國有獨資項目，切實保護民間投資的合作權益。對阻礙民間投資發展、政策執行不力、服務不到位的單位和個人要予以公開曝光，情節嚴重的要依法依紀嚴肅處理。

　　天然氣的政企之爭亂象，最終損害的是老百姓的利益。國企也罷，民企也好，能不能以民為本，務實地站在老百姓的立場上，切實為老百姓解決最現實的問題，應該成為各方考慮問題的基本出發點。

　　“泄氣事故”與“不定時炸彈”

　　發生在今年1月2日西鄉縣的一起燃氣洩露事故，至今讓張曉民心有餘悸——差一點，液化石油氣儲氣罐發生閃爆。

　　張曉民是西鄉縣中能天然氣公司負責人。1月2日正值元旦放假期間，他在公司值班，突然接到縣政府的急電：東方明珠小區裏的液化石油氣管道施工時被挖斷，大量液化石油氣洩露，隨時可能閃爆，必須10分鐘內到達現場去支援搶險。

　　10分鐘這個時限，也是中能天然氣公司規定的事故出現場的時限，儘管他的公司還未開展正式運營。

　　按説，張曉民是做天然氣工程的，發生事故的是另一家經營液化石油氣的公司，那家公司的液化氣由與儲氣罐相連的管道進入小區居民家。張曉民完全可以不管，但是，他立即帶領技術工人趕往現場。

　　幾百米遠的地方，已能聞到濃烈刺鼻的燃氣味，事故現場，公安局、住管局的值班人員已經到了，但不知如何處理。

　　張曉民趕緊組織人員，告誡大家千萬別打電話，冒著生命危險找到燃氣管道上的兩個閥門，將其關閉。而燃氣味仍很大，隨時可能遇靜電或明火燃燒或閃爆，他們又趕緊組織居民、附近廠區工人疏散撤離。

　　3個小時後，燃氣濃度降低，危險解除。

　　與西鄉縣已發生的事故相比，寧強縣的“不定時炸彈”已高危運行了近3年。

　　“不定時炸彈”是寧強縣老百姓對縣城地下儲氣罐的比喻。2008年汶川大地震，漢中也成重災區，已經建成運行6年的寧強縣天然氣儲氣罐，罐體下陷5公分，地面出現裂縫，燃氣管道也有變形，必須儘快改建。該縣中燁新能源公司當年就上報了“天然氣儲配站改、擴建方案”。

　　2009年9月10日，陜西省住建廳、漢中市住管局同意該方案，要求“儘快組織實施”。

　　但是，時至今日，中燁公司多次向寧強縣政府辦理立項、土地、城建等手續，一個都沒辦下來。原因是漢中市天然氣公司要強行並購中燁公司，一切手續暫停辦理。

　　一方面是儲氣罐老化，如“病牛拉大車”，存在安全隱患。另一方面，8年前的設計只能滿足2萬居民用氣。現在，寧強縣城區居民已超5萬人，日用氣量在4000立方米以上，進入冬季後達5000立方米以上，原先下沉的儲氣罐一直在超負荷運行。

　　就在今年1月7日，漢中市住管局的公用事業管理處還向中燁公司下發燃氣隱患整改通知：要求立即整改，重新設計。

　　“每次檢查都説有隱患，但改建手續又不批，這顆‘不定時炸彈’要到啥時候才能消除？”中燁公司的廖禮華説，“每年兩次安全檢查，漢中市住管局要求加快改建，但寧強縣政府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