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點江蘇睢寧縣權改革：財産公示等政策未推出

去年，睢寧舉行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推進會。睢寧供圖

　　日前，中紀委、中組部印發了《關於開展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試點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這一明確要求規範縣委書記權力的意見，被外界解讀成中央層面深化體制改革和反腐倡廉的重要舉動。目前，這項在全國東、中、西三個縣（市區）推行的改革試點工作已經進入“盤點”階段，即將全國大範圍推廣。

　　12月4日，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試點縣考察報告“江蘇睢寧改革創新書係”率先在人民大會堂對外推出。睢寧以其人口多、底子薄、社會矛盾複雜而成為中國縣委權力制度改革典型樣本，因此備受關注。經過大刀闊斧的改革，睢寧初現政通人和。從去年開始，睢寧改革迎來“取經”者眾。

　　規範公權力，對縣委書記“限權”，及至嚴管各級幹部，這正是《意見》的題中之意。為此，本報記者探訪睢寧，求解縣委書記限權背後的種種順應大勢之舉。

　　昔日之困

　　發展滯後倒逼改革

　　睢寧縣領導班子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現實：睢寧落後，表在經濟，本在人心。

　　睢寧縣紀委書記唐健，是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試點考察報告“江蘇睢寧改革創新書係”的主作者。近來，他在向來訪者介紹睢寧經驗時，總不免感慨，三年前他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能從專屬於睢寧的差生位子上逃離。

　　2004年，接到從共青團徐州市委副書記到睢寧任副縣長的調令時，唐健對於睢寧的印像是：睢人好訟、“寧可報停，不走睢寧”。

　　還有早有耳聞的“潛規則”：想害誰，就放出風來，説他要提拔了，告狀信就會像雪片一樣飛來，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到頭了。

　　可恰巧，唐健分管信訪工作。他親歷一天接訪13批次，目睹縣政府一天被堵3次。

　　社會不穩直接導致經濟發展滯後。睢寧雖不是貧困縣，但2007年在江蘇省主要經濟指標排名中，均居全省末位。省信訪重點管理縣、農業弱縣、工業小縣、財政窮縣，成了睢寧頭上的標簽。

　　長期積累的社會矛盾在2007年8月的一週集中爆發上千名群眾上訪，因對上級下發的水庫移民款發放政策不滿意，圍堵縣政府長達13個小時，整個縣政府機關完全癱瘓。兩天后，這些上訪群眾又扣押了某鎮黨委副書記、副鎮長等5名幹部，並稱“不解決問題不放人”。縣委縣政府領導在協商無果的情況下決定強行救人。被營救出來的鎮黨委副書記哭訴：“我沒想到他們會這樣對我，我是農民的兒子，我父親還在農村，我們到底怎麼了？”

　　幾天后，縣政府又接到水庫潰壩的報告，稱睢寧縣城有可能不保。經過一夜搶險，水庫大壩保住了，但水利局長因為水庫工程受賄被捕。

　　經歷了煉獄般的一週，睢寧縣領導班子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現實：睢寧落後，表在經濟，本在人心。

　　對此，縣委書記王天琦在一次講話中這樣描述：“睢寧落後了，全面落後了，落到最後了，已經沒有了退路！惟有臥薪嘗膽，知恥後勇，背水一戰，絕地求生！”

　　改革路徑

　　嚴管幹部整肅官場

　　禁酒令，成為加在睢寧幹部身上的第一副枷鎖，這裡面也包括縣委書記王天琦。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睢寧卻在瞬間完成了轉身。

　　今年睢寧財政收入預計超過30億，是2007年的4倍多。

　　這組值得慶賀的數字背後，是“逼迫”睢寧走上正軌的100多項制度改革，為其破冰的則是一項“禁酒令”。

　　2008年1月21日，睢寧縣發生一起車禍，國土局職工趙威酒後駕車，造成兩死三傷。

　　借此悲劇，春節後上班第一天，睢寧就頒布了禁酒令，嚴禁幹部在工作日午間飲酒，無例外執行。最初，多數人不清楚“無例外執行”的效力，唐健在縣委常委會上問王天琦，“真禁”還是“假禁”。唐健認識到，要是縣委書記和縣長不禁酒，這項工作無法推行。

　　很快，“禁酒令”遇到問題。“禁酒令”實施的第七天，省領導來睢寧視察工作，中午就餐時，王天琦、唐健等陪同。禁酒令剛剛執行，上級領導並不了解。據唐健回憶，當時王天琦忐忑對領導解釋了睢寧工作日已經無例外禁酒後，該領導大悅，“禁得好，就該禁，要一禁到底！”

　　為保障執行，禁酒令施以重典。如違反禁酒令，將被免職，並給予相應黨紀政紀處分，責令在縣內媒體上曝光，其單位主要負責人負連帶責任。一名鎮長到鄰縣招商，中午喝一瓶啤酒被人舉報，因此被免職。

　　就這樣，禁酒令，成為加在睢寧幹部身上的第一副“枷鎖”，這裡面也包括縣委書記王天琦。

　　兩個月後，《關於領導幹部“六不準”的意見》下發，除禁酒外，睢寧領導幹部還被要求，一般公務不準用警車開道或警車護送、下基層不準搞邊界迎送、不準參加商業性慶典活動、不準題詞題字、車輛不準闖紅燈。

　　與禁酒令一樣，規定執行的唯一標準是“無例外執行”，保障措施是《睢寧領導幹部問責辦法》等一系列問責制度的相繼出臺。

　　“這對懶散、腐敗的睢寧官員就像是一場大地震。”縣紀委書記唐健表示，縣級層面的幹部整頓風暴很快蔓延到了各鎮領導幹部,禁止“走讀”擅離職守，緊接著，村幹部也未能倖免。

　　在龐大的監督問責體系下，2008年以來，睢寧共問責查處黨員幹部違法違紀案件443件，黨紀、政紀處分394人。

　　縣委書記權力公開

　　“如果"一把手"不想動、不願動，或者不真動，那在現有政治管理體制下，縣委權力的公開透明，特別是"一把手"權力的公開透明，就很難推行。即便有所舉動，也容易淪為作秀表演。”

　　“"一把手"絕對是有壓力的，不排除會有負面的效應，只能説王書記較少的考慮個人利益。”

　　確如唐健所言，嚴管幹部縣委需做表率，規範縣委權力某種程度上是在為縣委書記“削權”。而睢寧限權改革實際是從王天琦自我“削權”開始的。

　　改革伊始，王天琦就制定了一份權力清單，明確劃分了縣委、縣委書記的權力。實行“議決權”和“否決權”分離，重大事項將不再直接由縣委提出方案和建議，而是將權力交給相關職能部門。這意味縣委書記將只有否決的權力而無法再從提拔幹部、安排工程、土地規劃等方面獨權專政獲得“油水”。

　　被自己“束縛”的王天琦尚不滿足。接下來，一把手接受監督、問責制，常委會全媒體公開，在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方面，王天琦立了各種規矩。

　　真正令縣委領導班子其他成員刮目相看的是，這些原本可以束之高閣的偽規定在王天琦手裏卻把把如尖刀，第一刀伸向了與地方政府利益盤根錯節的地産領域。

　　事因回遷房小區房屋質量問題，業主反映情況竟被毆打。這引發數百名小區業主到縣政府上訪。

　　“打擊不良開發商，讓他們在睢寧無立足之地。”群眾集體上訪的第二天，縣委召集有關方面發起一場集中整頓規範房地産市場的專項行動，王天琦在會上表示，對於搞錢權交易的，嚴懲不貸。

　　縣長王軍帶領18家部門領導現場解決問題。在查辦睢寧大院過程中，規劃局原局長徐亞超、原副局長吳耀宗涉嫌錢權交易，被移送司法機關。

　　這場整治風暴隨後擴展到了修路、水利工程等所有建築領域。

　　王天琦認為：“如果"一把手"不想動、不願動，或者不真動，那在現有政治管理體制下，縣委權力的公開透明，特別是"一把手"權力的公開透明，就很難推行。即便有所舉動，也容易淪為作秀表演。”

　　改革雜音

　　不可避免被質疑被審視

　　王天琦和他的團隊不得不承認，經歷了類似幾次與改革相伴而生的陣痛後，“在一些方式、步驟、節奏方面要重新思考、把量”。

　　實際上，被“曝光”在鎂光燈之下，王天琦無法避免被質疑、被審視的現實。

　　去年9月，在一系列嚴管幹部舉措取得成效後，睢寧改革推行者將目光轉向民風整治，《睢寧縣大眾信用管理試行辦法》醞釀多時終於出臺。

　　其核心操作手段是，將在全縣建立個人信息數據庫，按照信用評級標準，把個人信用等級分為A、B、C、D四個等級。

　　這項國內首創的改革舉動，一度被媒體解讀成睢寧縣“發良民證”的暴政。

　　輿論如山倒，惡語砸向這個蘇北一隅的無名小縣，一時間“睢寧縣”成為基層政府愚昧一面的代言人。

　　“任何創新之舉出來都會有兩派聲音，中國的改革歷來如此。大眾信用管理的措施出臺，我們成為議論的焦點，説明我們觸動了社會的敏感神經，説明這項工作非抓不可。”事後，唐健向記者回憶稱，這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但出乎意料的是，“被施暴政”的睢寧人卻成了力挺縣委縣政府的一派，原本用於拍磚、掐架的西祠衚同睢寧論壇官方版，呈現了有史以來難得的團結一致。

　　唐健形容稱：“老百姓想保護我們，但確實沒有那個水平應對理論界的挑戰，可是卻很讓人感動。”

　　在唐健看來，這些帖子有各種瑕疵的理由，但是結論都是一致的：“王書記，我們支持你！”

　　其時，王天琦邊看帖子邊抹眼淚，“也值了！也值了！”在唐健的記憶裏，這是王天琦自2008年任睢寧縣委書記後第一次流淚，“又委屈又感動”。

　　“很多網友並不了解實情，其實他們是在攻擊"良民證"，而非大眾信用管理。”如今，再來回述改革前的挫折，推進者似乎更加堅定，唐健稱，“關鍵在於推動這項工作的人，心裏要有數，不能人云亦云，沒有定性的工作就做不好了。”

　　雖然有所預料，為避免太過高調，王天琦已經婉拒多家媒體的採訪。同時，王天琦和他的團隊不得不承認，經歷了類似幾次與改革相伴而生的陣痛後，“在一些方式、步驟、節奏方面要重新思考、把量”。

　　而據記者了解，睢寧多項醞釀許久的政策遲遲未敢推出，其中包括一項公開提拔幹部，要求網上公佈財産的監督制度。

　　睢寧改革由此進入攻堅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