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王滿的妹妹還在繼續為小區供暖

王滿:“我不知道這是犯罪，我一直以為這是用高科技手段節能呢。”

燃氣表有一根數據線，只要將它剪斷，燃氣表就不走字了。

　　11月10日，北京市海淀區王莊路15號院門口，瑟瑟秋風把銀杏葉刮得簌簌落下，路上行人都裹緊了衣服低頭疾行。73歲的王奶奶袖著手，坐在墻角，享受著幾絲可憐的陽光。

　　對於住在一樓的她來説，這個冬天有點難熬。因為從去年開始，她就從報紙上看到，小區供暖公司的幾個負責人因為破壞供暖鍋爐房燃氣計量表，盜竊天然氣，被公安機關拘留了。眼看離11月15日供暖日期一天天近了，她很擔心:“不知道這個冬天誰給我們供暖。”

　　她不知道，比她更感到寒意蕭然的還有幾個人——10月26日，四個盜氣賊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王滿、陳利新、王建平和焦志福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至十五年不等刑罰。而他們犯下的罪行讓人咂舌——盜竊天然氣108.71萬立方米，犯罪數額達211.98萬元。

　　據了解，這是北京市目前發生的最大一起供暖商盜竊天然氣案件，也是北京市檢察機關受理的首例以改表形式盜竊天然氣案件。

　　花錢買殼，為小區供暖

　　到2009年，46歲的河北赤城人王滿已經在北京打拼了若干年，雖然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房産，但依然沒有達到自己想象的成功。幾番思量後，他把眼光投向了供暖行業。

　　雖然此前他沒有幹過，但他的很多赤城老鄉因為擅長燒鍋爐，都在北京從事這個行當，據説能掙不少錢。一番打聽後，他了解到個人不能承包供暖，便想到了老鄉王玉滿。王玉滿是天瑞鴻運公司的法人代表，他所在的公司一直從事供暖業務。王滿和王玉滿説好，如果能使用天瑞鴻運公司的營業執照和名義經營，一年給王玉滿20萬元人民幣。

　　兩人達成了口頭協議。王滿找到了一個合法的“殼”，然後開始招兵買馬，尋找業務。他找到了老鄉陳利新，陳利新欣然答應和他合作，並把同是老鄉的王建平介紹給王滿認識。王建平此前是出租地下室的，但沒掙到什麼錢，一直尋找發財的機會。

　　讓王滿高興的是，王建平有鍋爐本，以前還搞過煤供暖，而且神通廣大，認識北京市城建四公司的領導，一番運作後，拉到了該公司家屬樓的供暖業務。

　　這可不是一筆小業務，城建四公司的家屬樓在海淀區王莊路15和27號院、建清園小區、雙清路14號院，供暖面積達21萬平方米，數量相當可觀。

　　2009年10月30日，王滿和城建四公司簽署了供暖協議，按照協議內容，城建四公司以每平方米一元的標準，收取管理費，其餘的鍋爐房設備、收暖氣費和買燃氣等，均由王滿的“公司”負責。

　　業務有了，王滿、陳利新和王建平三人進行分工，王滿是經理，負責出錢買氣、買設備;陳利新是副經理，負責日常管理;王建平是客服經理，負責聯絡客戶。如果掙錢，王滿分70%，王建平20%，陳利新10%。

　　接下來，公司招了會計、收費員，9個鍋爐工，7個維修工，開始運轉起來，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家相當正規的供暖公司。

　　供暖費被欠，花錢找人“節能”

　　和城建四公司簽署完協議後，王滿等人就向家屬樓挨家挨戶收取供暖費，讓他沒想到的是，很多住戶竟然不交供暖費。

　　不交供暖費的原因，據住戶王奶奶介紹:城建四公司每年會給職工一些供暖補貼，比如她房子有50多平米，每年自己只需交420元供暖費，其餘的錢由公司出。公司改制後，很多職工買斷工齡，離開公司，公司就停止補貼，因供暖費數額較高(一居室要交2800元)，很多人乾脆就不交供暖費了。

　　按照王滿最初的設想，城建四公司這三個小區供暖費全收上來得有640萬元，利潤達200多萬元，但實際上，他們只收了370萬元，連買天然氣的成本都不夠。在催討無果後，王滿急了。自己前期投進去的300多萬，難道要打水漂了?

　　2009年11月5日，街頭的銀杏樹只剩光禿禿的樹枝，嚴冬將至，供暖季開始了。看著鍋爐房工人在忙碌，王滿卻憂心忡忡。11月底的一天，王滿撥通了陳利新、王建平的電話，讓他們來雙清路的鍋爐房項目部商量事情。

　　兩人到後，王滿發話了。“供暖費收不上來，我們今年恐怕要賠錢了。你們趕緊想想辦法!”

　　窗外，秋風瑟瑟，屋裏，三人愁眉不展，提出了申請政府補貼、加大收費力度等方案，但總覺得可行性比較差。末了，王滿提出，“是否找個人把燃氣表搞壞?這樣才能不賠錢。”陳利新和王建平眼睛一亮，都説可行。

　　“我有個弟弟，叫焦志福，有這方面的技術。”王滿興奮地説。陳利新接著説，他認識一個叫方建華的朋友，也會這方面的技術。

　　雖然天氣寒冷，但三人感覺暖意融融，覺得賺錢就是眨眼間的事了。

　　王滿的供暖公司負責三個鍋爐房的供暖，分別是王莊路15號、27號，海淀區建清園小區，雙清路14號院。幾天后，陳利新帶焦志福和方建華到三個鍋爐房轉悠了一下，看看是哪個品牌哪種類型的表。看完之後，焦志福表示對王莊路鍋爐房的燃氣表比較熟悉，另外兩個交給方建華。

　　43歲的焦志福在供暖行業幹了10多年，平時聽維修工聊天講怎麼偷氣，回家就自個兒琢磨。他了解到，燃氣表有一根數據線，只要將它剪斷，燃氣表就不走字了，而且燃氣管外面有個金屬套管，不將套管拿下來，數據線根本看不到。掌握了獨門“絕技”後，他就開始“耍”了。慢慢地，在北京赤城老鄉的圈子中，他“改”燃氣表的技術小有名氣，每次收費幾萬元不等。

　　11月16日晚上，焦志福開始行動了。他帶上工具，開車來到王莊小區的鍋爐房裏，找了個藉口，從鍋爐工手裏拿來了燃氣表房的鑰匙，然後將鍋爐工支走。畢竟是老手，他很麻利地將4號鍋爐燃氣表的數據線剪斷了，然後用金屬套管套上，端詳一番後，覺得外人看不出來了，他才放心離去。鍋爐工來了後，他告訴鍋爐工，老燒一個鍋爐，容易壞，白天燒別的鍋爐，晚上燒4號鍋爐。

　　“指定的鍋爐是我做過手腳的，燒多少氣表也不走字，我們管這叫‘節能’，其實就是偷氣。”到案後，焦志福倒挺“坦誠”，一語道破天機。

　　與此同時，方建華也各展神通，把另外兩個鍋爐房的表給弄壞了。就這樣，“奇跡”出現了，鍋爐照燒，居民照樣取暖，但表上的數字卻定格了，而燃氣公司卻渾然不覺。

　　事後，王滿讓鍋爐工去看燃氣表是否走字，確定不走字後，他很大方地給了焦志福2萬元，給了陳利新5萬元，讓他轉交給方建華，沒料到這個合夥人雁過拔毛，自己扣了1萬元，餘下的4萬元給了方建華。

　　焦志福案發後才知道，就他這一剪，就“剪”掉了32.46萬立方米天然氣，燃氣公司損失63.2萬餘元。而方建華的行為，則盜竊天然氣76.25萬立方米，價值148.6萬餘元。

　　三塊不走字的表大約使用了兩個多月，其間，王滿為三個鍋爐房購買了170萬元燃氣，如果不在燃氣表做手腳，大概要花200多萬元。

　　年底到了，聽説燃氣公司要來查表，王滿害怕了，讓焦志福和方建華把表恢復了。12月20日，焦志福去鍋爐房把數據線接上了。春節前夕，王滿讓焦志福再做一次“節能”，但這一次焦志福沒去。

　　採訪中，記者疑惑:鍋爐工肯定知道這些事情，為什麼不阻止或者去舉報?北京市海淀區檢察院檢察官汪承昊解釋，因為鍋爐工是掙死工資的，王滿他們怎麼搗騰燃氣表和他們沒關係，而且公司的鍋爐工流動性很大，有的幹幾天就走了。正是因為監管出現死角，才導致王滿他們肆無忌憚地盜氣。

　　內部舉報，記者揭開內幕

　　俗話説，紙裏包不住火。一次不經意的聊天中，公司一名員工聽陳利新説，他們找人將燃氣表動了手腳，從而節省了不少費用。

　　這名員工大吃一驚:這不是盜竊天然氣嗎?他偷偷將此事向北京一家媒體反映。很快一個記者來調查此事。在他的幫助下，記者進入王莊鍋爐房暗訪。讓記者吃驚的是，四塊燃氣表都不走字了，肯定存在偷燃氣的情況。於是，他將此事向北京市燃氣集團反映。

　　其實，在這之前，城建四公司一名工作人員就感覺此間存在貓膩。因為他查表時發現，從2010年1月14日到3月6日，4號鍋爐燃氣表的數值都是一樣的。他感覺不對勁，問了鍋爐房的工人。工人説這是備用的鍋爐，沒有燒氣。他見4號鍋爐確實沒有運轉，也就不再細究了。

　　他不知道，4號鍋爐白天“休息”，只在晚上“工作”。

　　12月28日，北京燃氣集團接到記者舉報後，十分重視，迅速聯絡燃氣表廠家——天津市第五機床廠，説脈衝輸出線有問題。技術人員來到王莊路鍋爐房後，發現有兩塊表不走字了，迅速拆卸了其中一塊。他測試了一下，沒有流量，而將表拿到燃氣集團檢測站時，又有流量。

　　其中必有蹊蹺!技術人員馬上對該表逐一檢查，發現軟管內的脈衝輸出線有一個斷開處，斷開處擰緊後，用黑膠布包著，如果不細看，根本發覺不了。有人對燃氣表動過手腳了!技術人員得出的結論讓燃氣集團大吃一驚。燃氣集團將該小區2009年和2008年燃氣量的同期數字作了對比，什麼都明白了——2008年燃氣量是70多萬立方米，而2009年只燒了40多萬立方米!

　　燃氣集團迅速到公安機關報案。2010年4月27日，王滿、陳利新、王建平和焦志福被拘留，方建華在逃。6月3日，4人被批准逮捕。8月4日，此案移送海淀區檢察院審查起訴。

　　這是北京市首例以改表形式盜竊天然氣的案件，對於辦案檢察官汪承昊説，如何計量被盜竊的天然氣存在取證困難。因為王滿隱藏了鍋爐運行記錄，檢察官無法得知燃氣使用情況，而每次提審王滿時，他總以“我是文盲”或者“記不清了”搪塞。

　　對此，汪承昊和同事來到案發的5個小區，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分別找居委會、物業公司和住戶了解供暖情況，然後按照房屋結構、面積計算出供暖的燃氣量，減去表上的燃氣，得出了被盜竊的燃氣數量——108.71萬立方米。

　　當王滿知道這個巨大的數字時，驚呆了。“我不知道這是犯罪，我一直以為這是用高科技手段節能呢。”而他的搭檔王建平則百般想把自己擇出來，向檢察官強調自己只是名義上的股東，根本沒拿分紅，每月只拿3000元工資。

　　2011年4月19日，此案開庭。庭上，王滿坦言，因為供暖運行成本高，很多人都在盜氣，這成了供暖行業的“潛規則”，行話叫“節能”。“這個案件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供暖行業的問題恐怕不少，政府部門應該加強監管。”汪承昊説。

　　11月10日，記者來到城建四公司物業公司，看到門口貼著一張供暖通知，工人在院子裏維修供暖管道，機器轟鳴。該公司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王滿的妹妹還在繼續為小區供暖，這個冬天，住戶的供暖沒問題。

　　■編後

　　目前，盜竊天然氣的案件並不少見，上海、天津、黑龍江等地均有同類案件。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手段呈多樣化特點，一般有三種:第一是改裝、損壞燃氣表，使燃氣表慢走、不走甚至倒走;第二是在供氣管道上私自接線，繞過燃氣表;第三是繞越法定用氣計量裝置。

　　這類案件隱蔽性強，特別是近年來還出現幫助用戶盜氣的“産業鏈”，使盜氣行為更專業化，很難被發現。即便被發現了，取證也很困難，一般住戶會拒絕外人入室檢查。

　　辦理此類案件最難的地方在於盜竊數量的計量。因為燃氣是一種無形資産，而且轉瞬即逝，無法捕捉，而且盜竊燃氣案件一個顯著的特點是，犯罪嫌疑人對燃氣的非法佔有是以使用為標準的，單純的改裝燃氣計量表或者私接管道，都只是一種預備行為，只要不使用燃氣就不能認定為構成盜竊罪。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雖然規定了燃氣是盜竊的對象，但未能進一步對這種無形物提供具體的計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