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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漁民與韓海警衝突案折射漁民集體命運(圖)

發佈時間:2012年05月08日 12:43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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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文漁”號抵達仁川港,船員上岸後被韓國海警帶走。

  船長程大偉的悲劇,或許不過是中國漁民集體命運的一個極端顯現

  本刊記者王臣

  如果不是去年年底的“殺人事件”,57歲的劉春海現在應該會跟著侄子程大偉、兒子劉連成出海捕魚。

  2012年4月入春,停靠在張見漁港的百艘漁船就紛紛出發了,男人們解下拴在石墩上三個月的纜繩,昂揚地將船駛向大海。岸邊,女人們一邊擇蝦、補網,一邊期盼著男人這一年能有個好收成。

  “滿載而歸”的紅色旗幟飄在每艘船的上空,船頭的紅星和“一帆風順”十分醒目,甲板上立著數十根魚竿,每根都係著紅旗,這一切讓即便老舊的漁船都顯得精神抖擻。

  程大偉、劉連成和他們的妻子都曾是其中的一員,但去年發生的一起悲劇,改變了一切。

  2011年12月12日,程大偉的“魯文漁15001號”漁船因涉嫌非法捕撈,在黃海海域與執法的韓國海警發生衝突,導致一名海警受傷,一名海警(李清好)身亡。事後,韓國警方對9名中國漁民簽發逮捕令,其中,程大偉涉嫌殺人罪,跟隨表哥駕駛“遼葫漁35430號”的劉連成,罪名則是涉嫌非法捕撈和妨害特殊公務執行罪。

  4月19日,程大偉被韓國仁川地方法院判處30年監禁,並處200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11.2萬元)罰款,其餘8名船員與“遼葫漁”號船長劉連成被處以18個月到5年監禁,並處以數額不等的罰款。

  “再放一網就回家”

  2011年冬天,“魯文漁15001號”和“遼葫漁35430號”孤獨地漂流在距離山東石島100多海裏的位置。

  兩艘長三十余米、兩層樓高的漁船停在岸邊尚顯高大,一到汪洋中便只如落葉,隨浪起伏。更多時候,木質的“遼葫漁”跟在鐵皮船“魯文漁”身後,尋求庇護,但這種安全感不過是心理上的慰藉,如果海浪席捲,兩艘兄弟船都將被吞噬。

  臨近冬至,每隔三四日,海上就會颳起八九級風,氣溫低至零下十幾度,甲板上都凍了一層冰,船上負責撒網收魚的小工蜷縮在角落,穿著救生衣防寒。

  兩艘船上分別有8名和9名小工,最大的57歲,最小的26歲。他們大多和劉春海一樣,消瘦憔悴,由於常年海上風吹日曬,從面龐到脖頸的膚色全部黝黑,耳邊的皮膚都被吹皴裂了,透著血絲,因常年拉漁網,雙手刻下了深深的傷疤。

  小工們一天僅有三四個小時休息,常有人不知不覺睡著。始終要守在駕駛室裏的船長卻不能睡,他們必須時刻保持警惕,觀察風向,尋覓魚區,以保證每次出海多少能有些收穫。

  程大偉和劉連成這次離家已有五個多月了。夏末時節,他們就和二十幾條家鄉的漁船一起出海,頭3個月,在山東石島旁的海域作業,這裡的魷魚在秋季最大最肥。

  當然不是每艘船都有收穫。和程大偉一起出發的楊世凱買不起捕大魚的網,只捕了些小魚就在8月回家了,另幾位船長也在11月前陸續打道回府。臨別,船長王盡忠勸程大偉一起回去,程大偉説:“"饑荒"(負債)太多,再跑兩趟。”

  劉春海説,每次出海是否划算,完全要靠運氣,看打上來的魚是否足夠支付油費、小工費和來年的置網錢,如果不夠,輕易不會回港,回港一次,要花兩三萬塊油錢,再出來,又要兩三萬。

  雖然天氣越來越冷,海風越來越頻繁,程大偉還是決定賭最後一把,“再放一網就回家”。聽到這個消息,小工們都很高興。“魯文漁”號上的楊峰12月9日給妻子高艷麗打電話,説馬上就能回家了,5個月沒見到丈夫的高艷麗,興奮地提前幾天就忙著準備好接風洗塵的飯菜。

  12月11日,海風消停了。

  劉春海回憶,程大偉決定這天把船停在三四十海裏外的中韓海域邊界處,“他們那邊的魚比咱們多一點”。

  他們不否認,這是一種投機取巧的做法。程大偉和劉連成的漁船都是流網作業,通俗地解釋,漁網放下後隨洋流漂泊,通過洋流每隔幾小時變換方向的作用,將魚帶到漁網裏。他們選擇在兩國海域交界處採取流網捕魚,打的是這樣的算盤,“網從咱這邊打下去,然後淌那邊(韓國)去,趕上時機好,多挂點魚之後,再淌回來。”劉春海解釋。

  傍晚五六點,天已擦黑,兩艘船抱著對最後一網的期待,借著“魯文漁”號上的船燈,把“最後的賭注”放下了水。

  快跑,往西跑

  12小時過去了,天還未亮,船員們正在準備做點飯菜充饑,突然,有船員看到“黑匣子”上有一個紅色小點點正在向他們靠近。不好!好像是韓國的巡邏艇。

  兩艘漁船迅速並排行駛根據常年打漁的經驗,船體並排能防範危險。他們保持並排的姿勢向西中國方向行駛了不到六七海裏,巡邏艇就追了上來。

  劉連成看到被追上了,就停了船,七八個韓國海警旋即跑上來,呼喊著讓船上的10名船員面向一個方向站好。翻譯也上了船,要求劉連成將船往韓國方向開。

  劉春海記得,船大概向東開了30分鐘,韓國海警讓劉連成停船,之後,翻譯告訴他們:“你們快跑,往西跑,下回可不能到這下網。”

  韓國海警下了船,“遼葫漁”號顧不上“魯文漁”號,拼命“往家跑”。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一個多小時後,那艘韓國海警的快艇又追了上來,同一批海警又要求他們再次開向韓國方向,大家不敢打聽,也猜不出為什麼,只好聽從韓方的指揮。

  最終,“遼葫漁”號停靠在了韓國一個港口。這時是12月12日,入港後,劉連成就被韓國警方帶走了。

  劉連成再次回到船上,已經是第二天晚上8點。劉春海忙張羅讓兒子吃飯,劉連成卻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連成,你吃點飯啊!”劉春海以為兒子為沒打著魚上火。

  劉連成卻一下子哭了出來,“大哥(程大偉)給人家傷一個,殺了一個,我們吃啥飯啊。”

  船上其他人聽了,頓時也都哭了,飯菜一直放涼了都沒人動。

  事實上,當天韓國警方對“魯文漁”號上的9名中國漁民簽發了逮捕令,罪名是“妨害特殊公務執行罪”,船長程大偉的罪名比別人多了一項殺人罪。

  韓國海警表示:“遼葫漁35430號的10名船員涉嫌非法捕撈。在韓國海警登船查扣魯文漁號過程中,遼葫漁號故意衝撞魯文漁號,以阻海警。”

  但劉春海解釋説:我們是“並排行駛”,不是衝撞。

  接下來的幾天,劉連成每日白天被韓國警方帶走問話,晚上再回船睡覺,一直持續到12月16日。他們始終沒看到“魯文漁”號上的任何人。

  這一天,劉連成被帶走後再沒回來,警方帶來一名韓國駕駛員,由該人駕駛“遼葫漁”號,將船和船員一起送回中國遼寧。幾個月前,兩艘船共19名船員從這裡出海,計劃著滿載而歸,然後過個豐收年。如今,只有一條船回來了,船長劉連成和“魯文漁號”上的9名船員都被扣押在了韓國。

  失去的渤海

  從山東石島到遼寧省綏中市網戶鄉,需一天一夜,這裡自古結網打漁,於是以“網戶”為名。

  在劉春海的記憶裏,老一輩的漁民,在家門口劃上一艘小木船,拉上漁網,便能有收穫。“黃花魚、帶魚、比目魚……半米長的魚多的是,”他拉開手臂比劃,“撿就能撿到很多東西,螃蟹好幾百斤地帶回家。”

  程大偉自小喜歡打漁。他18歲上船,很快就顯露出航海天賦,20歲就當上了小漁船的船長。24歲時,程大偉和別人合股買了艘38馬力的新船,成了村裏最早致富的一批人。此後的若干年裏,他貸款買了汽車,在綏中縣城住上了樓房,漁船也從38馬力一點點加成了200馬力。

  與此同時,張見港的小漁船也都變成了幾百馬力的大傢伙。

  漁船變大,過度捕撈便不可避免。

  漁民們都知道,每年三四月,魚從暖和的大洋游過來,遊過日本、韓國,其中一部分會遊到中國山東海域,再到渤海灣,它們在這裡一直度過夏天,産卵,天冷時再遊回溫暖的地方。但現在,“魚沒怎麼進渤海,就在中間的海裏被打沒了”。於是,為了能截在別人前面打到魚,大家都拼命趕在別人前面下網,為了能比別人先捕到,漁船便越換越大。

  魚少船多之外,有20年船齡的老船長楊世凱認為,更致命的影響是海洋污染。“七八年了,海裏總有赤潮,一塊一塊的,海蜇都不長了。”他説。

  2011年,蓬萊和綏中的兩處海上油田相繼發生漏油、溢油事故。事後,農業部經過檢測稱,遼寧綏中東戴河浴場、河北昌黎黃金海岸、京唐淺港水灣3處近岸地點,都發現與蓬萊19-3油田原油油指紋一致的油污。

  更大的污染來自內陸。根據《2008年渤海海洋環境質量公報》,黃河、海河、遼河均流匯入渤海,環渤海地區成為經濟發展熱點區後,臨海工業發展迅猛,更使渤海近岸海域環境污染狀況嚴重。據報道,2005年,渤海約有14%的海水被污染,到了2010年,這一比例上升至22%。

  如今,張見港的漁民們,在近海只能捕到皮皮蝦,他們因此把船開往山東海域。楊世凱和程大偉也在四年前加入了到黃海打漁的隊伍。

  然而山東海域的漁業資源也日漸稀少,同時,河北、遼寧、山東三地的漁民都來此打漁,三地漁民常為爭地盤發生摩擦,有時發展為武力爭鬥。

  2010年,《秦皇島晚報》《福州日報》等媒體報道了一場“地盤大戰”為爭奪漁政上命名為“25漁區”的地盤,張見港24艘漁船組成了“海上雄鷹”船隊,與河北昌黎、樂亭的船隊聯盟展開了一場“海上大戰”。混戰中,一艘河北漁船被撞翻,造成1人死亡,1人失蹤。

  這場風波並未終結漁民們對資源的爭奪。一年後,張見港的船長們又發現:為了阻止其他地方的漁民打漁,有人在深海區海底,放置了帶著鐵鉤的“灰墩子”,每隔400米一個,漁網只要撒下,就會被鉤壞。

  靠海難吃海

  在一般人眼裏,船老大乘風破浪,威風無比。但只有在船上討過生活的人才知道這個行當的巨大風險。自從人類社會進入工業社會,這大概是僅剩不多的靠天吃飯的職業,翻船,收不上網,被風浪打壞,或者網放下去後就再也找不著……因此,漁民不可避免都有些賭徒的品性,每次出海都是一場賭博,贏了,滿載而歸;輸了,血本無歸。

  如今,在這些風險之外,在黃海的中國漁民還面臨另一個風險。

  從2001年起,中韓之間的水域已經劃為“暫定措施水域”“過渡水域”和“維持現有漁業活動水域”,其中“過渡水域”在2005年轉成各自的經濟專署區。

  程大偉和楊世凱等船長們對這個規定的理解很簡單,“去韓國線裏捕魚會有罰款,原來16萬,現在漲到22萬了”。

  中國漁民若想進入韓國專署經濟區打漁,須得到韓國授權的“入漁許可證”,這個證件是黑色的,漁民們稱之為“黑牌子”。因為韓方對入海打漁的船隻數量嚴格控制,“黑牌子”通過正規渠道很難獲得,黑市上偶而可以搞到,價格高達十余萬。然而有中國漁船嘗試過後還是放棄了。“有"黑牌子"要求也很嚴,捕撈時間、數量等都有限制。”楊世凱説,“按照韓國的標準,中國漁民根本掙不到錢。”

  中國海域沒有這些規定,但是這裡的魚,不夠這麼多漁船捕獲。

  打漁越來越難,但習慣了海上生活的人,無法想象離開漁船後的生存方式,每戶只有2畝地,靠種玉米換大米,只夠家裏人自己吃。

  幾年前,程大偉也想過轉行。他騎自行車到外面賣毛蝦,但很快發現,自己無法適應地上的營生。張見港的其他船長也考慮過搞水産養殖,但一想到要投入的巨大成本,以及長期培育市場資源,便都放棄了。

  “都説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能自己靠海長大,又入了這行,對大海有韌性吧。”劉春海也説不清,為什麼大家一直在海上艱難地生活。

  或許是賭徒心理起作用,2009年末,程大偉從信用社貸了60萬,又向親友借了些錢,與別人湊了200萬,將自己200馬力的漁船升級成了400馬力的鐵皮船。綏中市只能登記木船,程大偉便在山東文登取得了登記號:魯文漁15001號。新船買回來在家收拾了半年,安裝燈光、發電設備,又花了幾十萬,後半年才出海。

  後來,另一方嫌不賺錢,退了股,程大偉一人撐下了船。一年下來,雇9名船員花了50萬,油錢花了50萬,置一趟網花了38萬,再補一次網又花了五六萬每年花費在150萬左右,打漁賺的錢,都拿去還了貸款。

  他沒有退路。他必須出海,必須打到足夠的魚。

  “我自己也在懺悔”

  20多年來,楊世凱與程大偉一起出海打漁、出生入死。儘管已經過去5個月,他仍不相信程大偉會殺人。

  “大偉的為人,全張見港都是出了名的好。”楊世凱説,“特別正直,孝順老人,附近村子都知道他”。

  程大偉和楊世凱的救人事跡,還被《遼沈晚報》報道過。

  2004年9月14日淩晨四點,載著2000多噸硫酸的福州“金達226號”貨輪,在山東石島附近海域出現故障。程大偉和楊世凱駕駛的漁船恰好經過,接到了求救信號,立刻趕去救援。兩艘小漁船冒著可能被巨浪打沉的危險在海上救了14個人,程大偉一艘船就救了9人。

  4月3日,韓國仁川地方法院對程大偉案進行了第四次庭審,楊世凱受邀出庭作證,“介紹大偉以往在家的為人”。

  在法庭上,楊世凱見到了闊別5個月的程大偉,他説,他穿著綠色棉背心,額頭和眼眶還能看到傷痕,但精神尚好。

  庭審從早上10點開始,持續了6個半小時,10名中國船員分別對2011年12月12日的情形進行陳述,各耗時20至40分鐘不等。

  程大偉一再表示自己是自衛殺人。

  他説,當時韓國海警奔上駕駛室,自己躲到地下室,裏面剛好有把刀,他於是拿起來對衝過來的警察喊:“我有刀,誰也別上來啊!”警察還是向前衝,程大偉拿刀就揮,刺中了一名海警。

  楊世凱説,庭審中,程大偉情緒平靜,還説,“我自己也在懺悔。”

  10名中國船員都向死傷者家屬表示了歉意。楊世凱在庭上也先後兩次致歉。“代表漁民,肇事者家屬和船員,對韓國警方、死者家屬和韓國人民,表示深深的歉意。”説完,他還深鞠了一躬。

  程大偉船上的劉德福一直從韓國給妻子楊鳳玉寫信,3月的信中這樣寫道:“如果這時候在家,又該出海了。”楊玉鳳看了一直哭,“他再回來,一定不能讓他再跟海沾邊了。”

  從韓國回來後,劉春海也不再出海了,他到城裏工地打工,搬灰、和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但不能提起這件事,一提就止不住要哭,“連成去年跟我説過打漁太辛苦,他回來了,我再不讓他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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