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某會所門前車水馬龍

　　會所仿佛一個磁場，對官員的吸引和侵蝕是悄無聲息的。

　　它們或佇立在城市高樓之上，或隱匿于市井紅墻綠瓦之間，低調和奢華，構成了與生俱來的神秘感和尊崇感，很容易成為一些官員心理上的特殊情結，揮之不去。

　　司法機關近年來查辦的一些腐敗案件表明，由於兼具私密性和缺乏監管等特點，各類會所正逐漸演變成滋生腐敗的新溫床。會所腐敗，正成為國家工作人員腐敗的一個新變種。

　　會所奢華之風正侵襲官場

　　在我國，各類會所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廣州、香港等大城市。其中以北京尤為突出，僅北京市的會所就超過1萬家。

　　在北京市紫光達律師事務所主任倪澤仁看來，各類會所的名稱雖然不盡相同，諸如商務會所、私人會所、俱樂部等，但其主要功能基本一致——除了提供較為昂貴的餐飲、娛樂、健身、美容等服務外，還具有提供私密性服務的特徵。

　　由於具有私密性、商務性等特點，會所亦是各種關係的融合之地。“早些年，賴昌星利用紅樓拉攏腐蝕了包括公安部原副部長李紀周在內的一大批高官。紅樓，就是早期中國私人會所的典型代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廉政研究院院長喬新生教授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

　　“司法機關近年來查辦的一些腐敗案件已經表明，在這個富商、官員、社會名流交際生活的私密空間裏，會所在滿足這些特殊群體物質精神需求的同時，更加容易衍生出損害公共利益、挑戰社會風尚的腐敗行為。”倪澤仁認為。

　　2010年8月9日、10日，浙江溫州一媒體以整版或半版的篇幅連續刊登了某東方高爾夫協會的成立廣告。在廣告中，有近30名溫州在職領導幹部，以名譽主席、名譽副主席、顧問等職務名列高爾夫協會之中。這份“史上最牛高官高爾夫名單”經媒體曝光後，引起輿論熱議。2010年8月11日，溫州市委作出決定，嚴令20多名官員無條件退出高爾夫協會。

　　2011年4月15日，一張上海市盧灣區紅十字會在某私人會所消費的近萬元餐飲發票被網友在微博中貼出，引發眾多網民的圍觀和質疑。次日，上海市紅十字會核查事件後，責成盧灣區紅十字會對超接待標準費用部分個人承擔，並通報批評了鋪張浪費現象。

　　“亂象紛呈的背後，折射出會所的奢華之風正在侵襲著中國官場。”廣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陳潭點評説。

　　“在我國現行法律制度中，對於官員在會所消費缺乏明確的限制規定，一些官員便將高檔會所作為消費場所的首選。”喬新生説。

　　“某些高檔會所已經成為富商與官員交際生活的灰色空間，遊走于法律規章的邊緣。”陳潭認為，由於法律上的空白、監管上的缺失、運行上的不透明，官員在會所的各種行為包括腐敗行為通常不被關注。

　　以會所消費之名行賄賂之實

　　來自北京市海淀區檢察院的一份調研報告顯示，近年來，隨著國家對腐敗犯罪打擊力度的加大，一些官員已提高警覺，直接收受錢財或銀行轉賬等傳統的職務犯罪形式被摒棄，而是變相在一些高檔會所進行隱蔽性消費。

　　通常，這種隱蔽的會所腐敗有兩種表現形式，一種是通過收受會員卡或直接記名挂賬的方式，以會所消費之名行賄賂之實。

　　“以海淀區為例，這兩年我們查辦了不少利用會員卡進行行賄、受賄的新型案件。相比購物卡，會員卡具有更強的隱秘性，而且會員卡不僅是消費的一種途徑，更是一種身份和生活品質的象徵。”北京市海淀區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羅猛告訴記者，現實中，一些頂級會所對入會設置了較高的經濟門檻，入會費少則幾萬元，多則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

　　記者在暗訪位於北京市海淀區北部一家著名的高爾夫球俱樂部時了解到，成為該俱樂部的會員，要交60萬元辦理一張高爾夫球會員卡。

　　羅猛説，在他們查辦的案件中，中國某礦業公司原經理就是因為收受行賄人送的一張價格45萬元的某高爾夫球俱樂部會員卡而落馬的。

　　“也有一些行賄人不直接向官員贈送會所會員卡，而是將自己辦理的會員卡借給官員使用，或者利用會員的身份在會所宴請官員，甚至進行賭博、嫖娼等權錢交易、權色交易的違法行為。”羅猛介紹説。

　　在用公款辦理會所會員卡的過程中變相貪污

　　另一種會所腐敗常見的表現形式，則是在用公款辦理會所會員卡的過程中變相貪污。

　　在辦案中，羅猛曾遇到過這樣一起貪污案:2009年，中國某技術研究院(係全民所有制事業單位)經濟效益較好，為了給職工謀取福利，向北京某五星級酒店康體中心購買了一批會員健身卡。該研究院人力資源部薪酬處原處長杜某私自以搞“小金庫”的名義，要求酒店康體中心以現金的形式返還折扣，並將酒店康體中心返還給研究院的折扣21萬餘元據為己有。

　　“實踐中，一些官員以工作需要為名，用國家的錢在各種會所辦理會員卡，這些錢是否真的用到公務上，其消費用途一般無法核實;還有一些國家工作人員個人在會所進行高檔消費，卻開具其他名義的發票回單位報銷平賬，這實質上是一種變相貪污。”羅猛分析認為。

　　另據記者了解，一些會所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在給一些單位辦理會員卡的過程中，會返回一定比例的現金折扣，而這些現金折扣往往會落入單位領導或者關鍵崗位人員(如財務人員)的腰包。

　　2010年，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曾接到北京市某會所向在該會所開會的單位返還費用的舉報線索。西城區檢察院調取該會所的賬目材料後發現，從2003年至2010年，該會所已經向上百家單位返還現金折扣，有的單位雖未在該會所返現，卻以會議費的名義在該會所存入高額款項，並開立消費賬戶，供領導或單位招待客人時使用，金額高達幾百萬元。摸排到這一線索後，西城區檢察院對貪污返還會議費的4人進行了立案偵查。

　　“從發案單位看，他們所支出的都是公款，從中返還的也是公款，一旦返現行為脫離監管，這些單位所掌握的國有資産就失去了控制，容易成為職務犯罪滋生的溫床。”西城區檢察院副檢察長張京文分析説。

　　私密性是會所腐敗最為顯著的特徵

　　儘管會所容易滋生損害官員廉潔性的因子，已經成為一些專家和反貪工作者的共識，但會所依然帶著一絲神秘，讓不少人心嚮往之。究其根本，與會所腐敗具備的一些特徵密切相關。

　　特徵一:私密性、隱蔽性較強。採訪過程中，多名受訪專家均表示，私密性是會所腐敗最為顯著的特徵。

　　據倪澤仁介紹，為了給客人創造一個私密環境，很多私人會所很低調，門口不挂招牌;一些會所規定，不同時接待兩撥客人;有些會所的服務人員經過專門的私密性要求培訓;還有一些高級會所有一項“貼心”服務——用一種特製的罩子將車牌蓋起來。

　　“很多人將不願公開的商務宴請、政務會晤都安排在頂級會所裏，這中間當然也包括一些官員的腐敗行為。”倪澤仁説。

　　特徵二:裹挾非物質性交易的因子。在陳潭看來，會所腐敗在實現方式上更為多元化，除了傳統腐敗的物質賄賂外，還有即時即地的消費體驗與精神享樂。

　　陳潭説:“會所腐敗並不排除有物質賄賂發生的可能，但卻更多裹挾著非物質性交易的因子。行賄人可能不會直接送錢，但可以安排天價宴請、養生健體、美容護理、昂貴高爾夫活動等諸多高端服務，最大限度滿足受賄官員的精神享樂，從而收買權力，達到預期的目的。”

　　在北京理工大學經濟學教授胡星斗看來，會所腐敗還夾雜了娛樂性、交際性等元素。

　　“會所不是工作場所，一些官員走進會所後心情放鬆，在娛樂中放棄原則和底線，甚至接受一些色情服務，將道德和法律拋諸腦後，‘交易’的過程往往隱藏于娛樂項目當中。”胡星斗説。

　　特徵三:缺乏監管。“對於普通百姓來説，他們只看到高級轎車進進出出高檔會所，卻無從知曉裏面的人幹了些什麼。”倪澤仁將會所比喻為“灰色空間”，“與灰色收入一樣，會所腐敗被排斥在了刑事法律的監管之外。”

　　倪澤仁指出，現實中，一些會所經營者會有意放鬆管理，如不用身份實名認證便可辦理會員卡，對會員卡消費使用不進行記錄或保存，不按照實際消費出具正規發票等等，這些行為暗合了一些官員的心理，讓貪腐行為有機可乘。一旦事發往往無從調查，客觀上助長了腐敗風氣。

　　對此，羅猛亦有同感。他説，由於會所缺乏監管，司法機關在查證官員在會所的腐敗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時，難度會加大。司法實踐中，很多行為人會辯解會所消費中的一些行為是公務宴請。

　　“另一方面，對司法機關的調查行為，很多會所為了自己的聲譽或經濟效益，以財務憑證沒有保留、沒有實名制等理由百般拒絕、阻攔調查。”羅猛介紹説。

　　治理會所腐敗從規範會所管理入手

　　“如今大部分會所的高門檻，將社會大眾拒之門外。官員手中掌握著公共權力，維繫著公共利益，其在會所發生的腐敗行為，將導致公共權力的出軌，最終致使公共利益受到損害。”陳潭認為。

　　“相比于傳統的腐敗方式，會所腐敗對官員的蠶食是悄無聲息的。”陳潭分析説，會所腐敗是在相對比較隱蔽的空間裏發生的，而官員的醜惡行徑一旦暴露或被揭發，民眾對官員將産生很大的鄙夷或仇恨心理，必將嚴重損害政府的整體形象。

　　結合國內會所運行實際，北京市海淀區檢察院檢察官李思瑤告訴記者，目前，中國尚無規範會員制企業設立以及會員卡發行與交易行為的專門法律法規，由於監管不嚴，導致現在各類會所存在多種亂象。李思瑤建議，工商、稅務、公安等行政執法部門要加強對各類會所的監管，對會所經營中出現的商業賄賂等違法行為，要加大查處的力度。

　　“官員在會所的高額消費以及非法套現等行為，是導致國有資産流失的一個重要渠道。”李思瑤認為，規範會所的經營行為，特別是加強對會員卡的發行和購買環節的規範，是防範利用會員卡套現、行賄、受賄的有效途徑。

　　“治理會所腐敗現象，關鍵在於要管住官員八小時之外的生活。”胡星斗建議，國家在適當的時機有必要出臺反腐敗法，拓寬腐敗的界定，將類似于會所腐敗的隱蔽行為納入反腐敗的視野，並鼓勵群眾積極監督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