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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守墓老兵兒女自述:當兵以後才理解爸爸

發佈時間:2012年04月01日 11:23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解放軍報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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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記:巍峨的天山將新疆分成南疆與北疆。天山獨(山子)庫(車)公路建成以前,從獨山子到庫車,必須東繞烏魯木齊或西拐伊犁河谷,至少需要4天時間才能到達。建成後的獨庫公路,縮短南北疆的行程距離近600公里,只要一天就可抵達。當年,這條公路的修建,創造了我軍築路史上的奇跡。獨庫公路的建成,對於維護新疆穩定,鞏固國防和開發天山資源、促進南北疆溝通和繁榮、改善各族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條件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目前,武警交通部隊正在改建這條貫通天山南北的交通大動脈,將公路等級標準從三級提高到二級,明年底竣工通車。到那時,從獨山子到庫車只需要七八個小時。

  30多年前,為了響應毛主席“搞活天山”的號召,作為一名新兵的陳俊貴,跟隨部隊集結新疆,開始修築著名的獨庫公路。築路10年間,部隊官兵戰冰雪鬥嚴寒,經受了生與死的嚴峻考驗,先後有168名官兵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幾千人受傷致殘,官兵們用青春、鮮血和生命譜寫了一曲曲生命絕唱,創造了著名的“天山精神”。一次大雪封山,部隊被圍困在雪山上,彈盡糧絕,急需救援。領導派陳俊貴等4名戰士去40公里外送信求援。他們帶了20個饅頭,在冰天雪地裏爬行了3天3夜,九死一生,曆盡艱辛。在生命遭到嚴重威脅的時刻,班長鄭林書將最後一個饅頭讓給了新兵陳俊貴,陳俊貴因此活了下來,而班長鄭林書和副班長羅強英勇犧牲,陳俊貴腿部凍殘,另一名戰士陳衛星腳指頭被凍掉。陳俊貴退伍後不忘班長的恩情,毅然拋棄縣城的安逸工作,拖家帶口,重返天山,為班長和168名犧牲的戰友守墓。這一守就是24年。他們至今還守護在天山。陳俊貴説:“只要我活著,我就會一直守護著我的戰友們。”

  陳俊貴的事跡已經廣為人知。但是他在他兒女們的心中是怎樣一位父親?陳俊貴又有怎樣一對兒女?這是本文要告訴大家的事情。

  陳俊貴的大兒子:陳曉洪

  作者手記:去年底,陳俊貴的大兒子陳曉洪從野戰部隊調入武警交通部隊,跟隨部隊重回天山,在父親當年修路的地方,也就是他們一家人守墓的地方,開始重修天山公路。

  陳曉洪幹練挺拔,臉膛黝黑,目光冷峻,給我一種沉穩剛毅的印象。他剛從工地回來,來不及洗臉,就接受了我的採訪——

  我衝著我爸喊:你天天守著這些死人有啥意思?

  小時候,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有兩件事情。這兩件都跟錢有關。

  第一件事,小時候看到別的孩子買零食吃,我也想吃,就纏著我爸要錢,纏了很長時間,我爸很不情願地給了我3毛錢。我當時那個高興啊,跑出去買了一包餅乾。我把餅乾藏在書包裏,一天吃一小塊,吃了好多天。

  第二件事,就是我爸打我。

  那時我上初中,青春期,特別逆反,天天跟我爸吵。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見他煩,對什麼都煩。我都已經上中學了,穿的衣服全是我媽穿剩下的,在同學面前特別沒面子,心裏憋氣,委屈。不怕您笑話,我20歲前從來就沒有穿過皮鞋。當了士官以後,部隊發了皮鞋,我第一次穿上都不會走路。當兵前我穿的鞋都是別人給的布鞋,從來沒穿過襪子,冬天也不穿,腳上全部裂了口子,走路很疼;天氣一熱,又癢得難受。

  上高一的時候,我纏著家裏要鞋,家裏沒錢買,我就跟我爸吵了起來。我衝他喊:你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你天天守著那些死人有啥意思?我爸“啪”地給了我一耳光。我從家裏跑了出去,3天沒回家。

  我躲在同學家。聽見我爸到處著急地找我,我就是不吭聲。心裏想:讓你找去吧,誰讓你這樣兇狠地對我!誰讓你不像人家父親有本事!

  要説還有什麼印象深的事,就是經常遭別人欺負。因為我穿得又臟又爛,又不愛説話,跟別的孩子格格不入。在別人眼裏,我很傲,不願意跟他們交朋友。其實我有什麼傲的?我那是由極度的自卑産生的極度自尊。他們經常在放學的路上截住我,追著我打。他們人多,我打不過,就跑。因此,後來我在學校的運動會上賽跑總拿第一。

  小時候,我感覺最難堪的事就是交學費。每次一到交學費的時候我就害怕。老師説你不交學費,就別上課,回家拿錢去。老師不知道我們家有多困難,以為我想賴掉學費。

  我們家跟學校不在一個鄉。每次老師讓我回家拿錢,我就在學校圍墻外面轉悠,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回家向家裏要錢,我爸我媽坐在那裏無言以對,説你先去上學,我們想辦法給你湊。就這樣拖來拖去,半個月20天才能交齊學費。

  我媽為給我交學費自殺過?有這事?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我那時很內向,有點自閉,不喜歡跟父母交流。

  上中學的時候,我有兩個願望:一是考上大學,永遠離開天山;二是將來有錢了給自己買一雙球鞋,底下帶疙瘩的那種。

  可是我高中還沒有畢業,我爸就逼著我當了兵。為啥?因為交不起學費唄!還有,他當過兵,認為男人還是有過當兵的經歷好。可我不這麼看。你當兵也沒當出個啥名堂來呀?!倒當出了一身殘疾,日子過得窮巴巴的。

  我爸瞞著我給我報了名,硬把我從學校拉回來體檢。我想,體檢就體檢,當兵也不是那麼容易當的,體檢的時候我搗點鬼不就行了。可是誰知道我爸去找接兵幹部套近乎,説他以前如何如何當兵在天山修路,班長犧牲了,他如何如何跑到天山來為班長守墓20多年。接兵的幹部被感動了,把我列為特殊照顧對象,批准我入伍。

  可是我不想去當兵,看見那身軍裝就煩。我爸給我穿上,我又脫下來。我媽哭了,説,兒子,媽實在供不起你們3個上學,你就去當兵吧,到部隊好好幹,將來給媽爭口氣。我心軟了,這才穿上軍裝離開了家。

  軍車開動的那一刻,一車的新兵都哭了,唯獨我沒哭。

  當兵以後,我才慢慢理解了爸爸

  我入伍到新疆某野戰師的一個高炮團。我們家的情況新兵連長知道,班長也知道。班長對我特別好,幫我疊被子,經常找我談心,慢慢把我感化了。從那時起,我就決定在部隊好好幹。離開新兵連的時候,我特別捨不得班長。我這人從來不哭,但是心裏一直在流淚。那時,我才知道什麼叫戰友情,才有點理解了我爸跟他班長之間的感情。

  後來,我被分到通信排,當了一名通信兵。我專業掌握得很快,班長很喜歡我。第二年,我就被保送到教導隊,參加預提士官培訓。

  考軍校?想過。但是我高中沒畢業,怎麼考?其實我那時的想法很簡單,覺得當個士官也不錯,能掙工資,可以資助弟弟妹妹上學。

  轉了士官後,我把工資基本都寄回家去了,自己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球鞋?不用買了,部隊發的鞋就非常好,我還節省下來兩雙,寄給了我弟弟。

  當兵就要當個好兵,一是證明自己的能力,二是為父母爭口氣。我在團裏師裏軍事比武中,都拿過名次。我立了一次三等功,還被師裏樹為“創放心崗位標兵”。

  我第一次探家時,我爸去了湖北,我們父子倆在路上錯過了。您説的對,我爸是去湖北尋找班長的親人。我爸的老部隊還是我無意中幫他找到的。

  那天,我一進家門,心就涼了。家裏還是以前那個樣子,破破爛爛的,房子都有了裂縫。我媽坐在門口,手裏拿個饅頭,就著鹹菜,正吃著。幾年不見,她的頭髮又白了很多,一下子蒼老得我都不敢認了。媽媽怎麼這麼蒼老了?我嘴裏叫了一聲“媽”,可是,怎麼也邁不動腿。我媽慢慢從門檻上站起來,呆呆地看著我,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後來,我爸從湖北回來了,我看見他也憔悴很多,感覺很陌生,又很親切,反正是説不出來的一種感覺。我爸帶回了部隊首長贈送給他的《天山行》影碟,説讓我們兄妹幾個看看。我們家沒有VCD機,就拿到別人家去放。看過之後,我們兄妹3個特別受感動,這才覺得有這樣一個爸爸並不丟臉,相反還有點為他感到驕傲了。

  休假期間,我爸帶我上過一次山,專門到他當年戰鬥過的地方看了看。我長這麼大,從來就沒去過我爸以前戰鬥的地方。他幾次想帶我去,我逆反,就是不去。現在我也是軍人,特別理解我爸這個老兵的心情,很願意陪他去看看。

  那裏的環境確實很苦,10月份山崖上就已經挂上了1米多長的冰溜子,山上全是雪。那一次,我徹底理解了爸爸。

  回來的路上,我對他説:爸,我以前不懂事,對不起您。

  我爸笑了,看了我一眼説,看來讓你當兵是當對了。

  假期滿了,我真不想走,真想多陪陪我已經蒼老的父母。

  去年,聽説老部隊要重回天山了,承擔獨庫公路提升道路等級的施工任務,我爸激動得一夜沒合眼。他找到總隊領導,要求把我調回老部隊,讓我代替他參加重修獨庫公路的施工。總隊領導多方協調,去年底將我調了過來。

  現在,我們大隊擔負著天山獨庫公路中段的施工任務。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絕對不給父親和陵園裏的烈士們丟臉!如果需要,將來我會接替父親,守護這些長眠在天山上的烈士。

  陳俊貴女兒:陳曉梅

  作者手記:前不久,剛剛大學畢業的陳俊貴的女兒陳曉梅,經過武警部隊特批,也已當兵入伍,成為她父親老部隊中的一名學生官。

  陳曉梅跟所有剛剛入伍的地方大學生一樣,經過在北京延慶長城腳下的教導大隊軍訓後,現分配到武警交通指揮部設計所工作。她齊耳短髮,眼睛很大,很清澈,3個月的強化訓練使得她的臉龐黝黑,看上去有點像男孩子。但是她一説話,還是露出了女孩子的羞澀與靦腆。採訪中,她手裏一直疊著一張小紙片,疊來疊去,好像那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又好像是在對那越來越小的紙片説話……

  我剝了一片饅頭皮,我爸打了我一巴掌

  我們家以前不在尼勒克,在新源縣那拉提。那是一個民族混居的地方,前面是山,後面還是山。冬天經常下雪,特別冷。不下雪的時候,就刮黑風。風特別大,一刮就是好幾天,甚至半個月,把地都刮黑了,人的臉也刮黑了。

  我童年都玩些什麼?我都不好意思説。我跟著哥哥在我家前面的河壩裏玩泥巴。怎麼玩?把泥巴和好,在手裏團成窩窩頭那樣子,然後使勁往地上摔,看誰的泥團炸開的花大。冬天雪很大,有一尺多深,我們也玩打雪仗。用雪堆出兩個城堡,孩子們分成兩隊,然後相互進攻,對方一個人跑過來把你拍一下,你就算是死了;自己人把你拍一下你又活了,最後誰攻進了對方的城堡誰就算贏了。

  其實這都是男孩子玩的,但我喜歡跟哥哥們一起玩。

  等我長大了,不好意思跟男孩子玩了,就跟女孩子玩跳皮筋。我們那裏離集鎮遠,買不到皮筋,就把家裏壞了的雨鞋一圈一圈剪下來,然後跳著玩。

  小時候,我最喜歡過年了。特別讓我期盼的是,過年我可以穿新衣服。説是新衣服,其實是半新不舊的,最好的是七八成新,都是別人給的。

  上初中前,我從來就沒有穿過一件屬於自己的新衣服。

  我爸在烏魯木齊有個戰友,經常給我們拿來一些衣服。也不管男女,誰能穿誰就穿。也不是隨便穿,得由我媽分配。一般都是過年才分給一件兩件。我記得有一年,媽媽給我分了一件半新的黃衣服,我特別喜歡,過年只穿了幾天就捨不得穿了,自己收起來,準備過“六一”兒童節表演節目的時候穿。

  我記憶最深的是,有一年過“六一”兒童節,我被學校選上跳舞蹈。老師説我個子高,苗條,跳舞好看。我很高興,回家告訴了媽媽。媽媽給我買了一條項鏈,兩塊錢,特別漂亮。跳舞的時候,我戴著媽媽買的項鏈,感覺特別幸福。

  上初中的時候,我爸給我買了一雙布鞋,牛筋底的,上面有米老鼠圖案。我特別喜歡,穿上它走路特別輕快。

  其實我父母都很疼我,因為我是女孩子,吃的穿的都比哥哥弟弟強。爸爸特別疼我,平時我吃剩的飯,都是他幫我吃掉。但是上小學5年級的時候,爸爸打了我一巴掌,讓我特別傷心,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那時我13歲。以前我爸從來沒有打過我,以後也沒有,那是唯一的一次。那天吃飯的時候,我發現手裏的饅頭上有幾個黑點,好像是有點發黴,就把饅頭皮剝了,隨手扔在了地上。我爸看見了,很生氣,説你給我撿起來,吃掉!我不撿。我也很生氣,多大的事嘛,用得著這麼誇張嘛。我爸説,你撿不撿?我不但沒撿,還用腳把饅頭皮踢開了。我爸説你咋這麼不珍惜糧食?上來就給我一巴掌。我委屈地哭了。我媽跟我爸吵了起來,説不就是一點饅頭皮嗎?你看把孩子打得,臉上都起印了。我爸從地上默默地撿起饅頭皮,自己吃了。

  為這事,我一個星期沒理我爸。我爸倒像是自己做錯了事,看我的眼神裏充滿了內疚。我也很後悔,不該扔那饅頭皮。但是他打我太重,第二天上學臉還是腫的,眼睛也哭紅了。我忍著,就是不理他。

  有一天放學,家裏就爸爸一個人。爸爸對我説起他以前當兵的時候,班長把最後一個饅頭讓給了他,班長犧牲了,他活了下來的事情。開始我還板著臉,跟他賭氣,後來我聽著聽著,不知不覺眼淚就流出來了。

  我對他説:爸,我以後再也不糟蹋糧食了。

  在我們那拉提,只有我和另外一個女孩子考上了大學,其他現在基本都嫁人了,有個女同學甚至都有孩子了。

  我們那裏人思想很保守,女孩子讀到3年級就不讓讀了。他們的父母認為,女孩早晚是嫁人的,讀書也是白讀。在這方面,我父母很開通,特別是我媽,説你哥不上大學還可以當兵,你一個女孩子不上大學咋辦?根本沒有出路!我苦了一輩子,可不希望你跟媽一樣待在這山溝裏受罪。

  我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自己洗衣服,有時也幫弟弟洗。媽媽下地幹活去了,我就學著做飯。我記得第一頓飯是炒茄子,好像沒炒熟,但我媽説特別香。

  小時候,父母經常為生活瑣事吵架。“貧賤夫妻百事哀”,都是因為沒錢,生活艱難。我爸開始還啰嗦,我媽一厲害,他就不吭聲了。他們倆吵架,每次都是以我爸的失敗而告終。

  我問我爸,你是不是怕我媽?

  我爸説,我怕她?笑話!我是因為她年齡比我小六七歲,讓著她。老話不是講嘛,“要想好,大讓小。”再説了,她跟我跑到天山上來,這些年也沒過啥好日子,爸爸欠她的太多了,所以不能跟她計較。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們村裏只有一個女同學家有電視,14英寸,黑白的,屋頂上插個木桿子算是天線,只能收3個頻道。我就跑人家家裏去看。人家高興的時候讓看,不高興的時候就早早把門關了。到我上了初中,我們家才買了一台電視,12英寸,黑白的。那時人家已經是大彩電了。前幾年政府修建了陵園,我們家從那拉提搬到了喬爾瑪,地方政府送給我們家一台大彩電,那臺黑白電視才結束了它的使命。

  我上小學在那拉提,離家比較近,天天可以回家。上初中在新源縣八中,離家比較遠了,單趟車費就要20塊,不可能天天回家。所以,從初一開始,我就一直住校,幾個月才能回一次家。

  學校離家遠,平時跟同學們在一起還可以,一旦生了病就特別想家,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偷偷哭。別的同學家都很近,大部分每天都回家,也有跟我一樣住校的同學,但人家至少一星期回一次家。只有我離家最遠,又沒有錢買車票,幾個月才回一次家。別的同學每次從家回來,都會帶好多吃的東西,他們給我吃,我挺感激,但心裏又特別難受。

  我不愛逛街,是因為我沒錢

  女孩子都愛逛街,但是我不愛逛街,因為我沒錢。對於我來説,是一種折磨,一種痛苦。

  我上大學一年學費3700元,住宿費600元,10個女生住一間宿舍。一個月我媽就給我400元生活費,包括吃飯穿衣,還要買日用品。我媽沒工作,我爸兩年前才有了工作,工資1000多元。我上學的錢基本都是我哥給我媽,然後我媽給我。每個月都很緊張,都得特別仔細地計劃著花。

  每年清明、春節,我爸都給他的戰友去上墳,其他節日也去。家裏有了高興事他也去,坐在那裏,點上一根煙,給長眠的戰友們嘮叨嘮叨。我哥當兵時他去了,我考上大學時他也去了。他有時帶我們去,更多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去。

  上大學前,我爸帶我去了墓地。他鄭重其事地給我講了他們的故事。我感悟挺深。我們家日子再苦,起碼一家人團圓,都好好的活著,可是那些犧牲了的叔叔們,沒有看到現在社會發展的樣子,沒有享受到天倫之樂,只得到了一個墓碑。即使現在你們寫了書,宣揚他們,他們也不知道。

  這些年,我爸為戰友守墓,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覺得是應該的,是分內的事,是我爸、我們家生活的一部分。但是也有人不理解,説我爸是“苕子”。意思是説我爸笨,傻。聽到這種説法,我心裏特別難過。

  第一次跟爸爸走天山路,看到那些山那些溝,那麼危險的路,想象著我爸和他的戰友當年修路的情景,心裏特別辛酸,説不出話來。突然覺得我爸挺偉大。

  去年,我們班上教育課,老師讓我們每個人講一段故事,我就把我爸的故事講了。那天我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大勇氣,講得特別投入,有幾次都忍不住掉淚了。老師和同學們聽得也很專注,不知不覺就下課了,但是沒有一個人離開。

  但是我沒有講,故事裏的那個老兵就是我爸。

  下課之後,幾個關係鐵的女同學圍著我問:你講的都是真的嗎?我説都是真的。那時為了證明故事的真實性,我才忍不住悄悄告訴她們,那個老兵就是我爸。

  同學們都很驚訝,特別佩服我。

  我覺得挺自豪,為有這樣一個爸爸。

  我上了3年大學,我媽只來烏魯木齊看過我一次。她身體不好,經常失眠,胃也不好,吃不下東西,人越來越瘦。她來烏魯木齊看病,順便來學校看我。我媽帶我到外面吃了頓飯,母女倆吃了30塊錢,這是我上學以來吃的最貴的一頓飯。我媽捨不得住旅館,晚上就跟我擠在女生宿舍。跟母親頭一次睡在一張床上,我感覺特別幸福。

  第二天,我媽臨走時我忍不住悄悄告訴她,我談了一個男朋友。其實那時我才剛開始談。別的班一個男孩子追我,兩人見過幾次面,連手都沒拉過。

  我媽一聽就急了,説,我們一家人供你上大學容易嗎?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年齡這麼小怎麼能談朋友?影響學習怎麼辦?你大老遠地來城裏上學不是為了談朋友!現在你懂個啥?以後你畢業了,找到一份好工作,想找啥樣的沒有?

  我媽説得特別嚴厲,説得我無地自容。我答應她不談了,馬上分手。我媽這才放心地走了。後來,我真的和那男孩分手了。

  其實我媽根本就不了解現在的城市,不了解現在的大學生活。我談個朋友算什麼?我本來就很傳統,不喜歡上街,不喜歡出去玩,網吧、酒吧從來不去,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學校裏已經很少了。我們許多同學一談上對象,就租房子住在了一起。這些事要是讓我媽知道了,還不把她嚇死!

  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是每個人的自由,我無權干涉,也不加指責。但是我不喜歡那樣。我可以吃最便宜的飯菜,穿最便宜的衣裳,但是我一定要過一種有尊嚴的生活。

  這幾年,有許多好心人關心我。有個漂亮姐姐叫陳小溪,她去喬爾瑪陵園後知道了我們家的情況,專門來學校看我,給我買了衣服和女孩子用的小提包,還經常請我出去改善生活。有個叫管維的大哥哥,是搞荒山綠化的老闆,他駕車去天山旅遊,知道了我爸的事跡,回到烏魯木齊也來看我。後來我哥哥病了,他熱情地聯絡醫院,幫了我家很多忙。還有已經退休了的孫麗阿姨,她加入了新疆“媽媽協會”,這個協會是專門幫助困難媽媽的,孫阿姨從喬爾瑪回來後,來學校看我,見我床上的褥子很薄,就買了一床厚褥子給我。去年中秋節的時候,孫阿姨還專門請我跟他們家人一起過節。這些好心人讓我很感動,讓我在烏魯木齊感到溫暖,不再孤獨。我唯一能回報他們的就是好好學習,將來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一個熱心幫助別人的人。

  你問我將來最大的心願是什麼?我拿到工資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給我媽買一枚白金戒指。因為媽媽什麼首飾也沒有,從來沒戴過戒指。我媽年輕的時候可漂亮了,頭髮很長,垂到腰那裏,編一個大粗辮子。現在老了,您在喬爾瑪都看見了,頭髮全白了。其實她還不到50歲。我爸這一輩子不容易,作為一個女人,我媽這一輩子更不容易。所以我要對她好一點,讓她後半生能快樂幸福的生活。我也要像我爸那樣,當一名合格的軍人。

  為什麼一定是白金戒指?因為我喜歡白色呀,我媽也喜歡。也許,還因為我從小在天山上長大,看慣了山上的冰雪和雪蓮,感覺白色很純潔。

熱詞:

  • 守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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