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動機

　　國家有關部門早已明令禁止黨政機關集資合作建房,但來賓市卻建成了全廣西最大的公務員小區,公務員們根據官職官階高低,分別住進獨棟別墅、聯排別墅和樓房。而市面上,住房富餘的公務員們紛紛將自己購房的指標對外銷售……近日,《法制日報》記者收到了這樣的舉報。事情真相如何,記者趕赴來賓進行了實地調查。

　　在廣西壯族自治區來賓市,陳鵬花了近70萬元,買下了該市濱江園小區B區的一套聯排別墅房。

　　儘管買的時候單價比其他小區同類型房子要貴,但他仍覺得物超所值。原因在於,他不僅僅買到了200多平方米的建築物,還買到了一個與處級官員做鄰居的機會——對於經商的他,這點尤其具有吸引力。

　　在來賓市民間,濱江園小區宛如一個“美麗的傳説”——“這是全廣西最大的公務員小區”,公務員們根據官職官階高低,分別住進獨棟別墅、聯排別墅和樓房,價格則遠低於市場價一倍至數倍不等。

　　10年前,國務院批准撤銷了柳州地區和來賓縣,設立地級市——來賓市。原轄于柳州地區的6個縣合併由來賓市管轄,很多柳州公務員隨之來到新城。“為解決公務員們的後顧之憂”,當地市政府專門劃出600余畝土地建設濱江園小區,並將之放在與市行政中心建設同等重要的位置上。

　　儘管早在2006年,國家有關部門就已明令禁止黨政機關集資合作建房,但濱江園小區的傳説,時至今日仍在延續。小區中正在建設的8棟高層別墅中,仍有6棟定向專供公務員,房價還不到另兩棟對外銷售價的一半。而市面上,住房富餘的公務員們紛紛將自己購房的指標對外銷售,一個指標被炒到6至7萬。

　　等級森嚴的公務員小區

　　按照來賓市民的指點,記者在市區打上一輛的士,來到濱江園小區的一個門口。

　　整個濱江園小區,被一條濱江北路割成了兩部分,南邊部分是A區,北邊部分是B區。

　　A區即民間所稱的“廳級小區”。小區四週被黑色的鐵欄杆獨立圍起,南北兩邊各設一個門。支撐欄杆的每一條水泥柱上,都貼有“監控區域,請君自重”的警示。

　　除了北邊一面為道路外,A區的另外三面都被綠化帶和公園圍著,環境極為優雅。從濱江北路上往小區裏看,一座座獨棟別墅稀疏地鑲嵌在一片綠色之中。爬上小區東側的一個小山坡,記者大概計算了別墅的數量,約40余棟。

　　記者以租房的名義試圖進入小區,但保安將記者攔下:“這裡不可能有房子租的,裏面住的都是領導,不可能讓你進入。”

　　次日,在陳鵬開車帶領下,記者才順利進入小區。他告訴記者,要進這個小區,必須準確報出要去幾號樓找哪位領導。

　　小區內的環境,又要比從外部看更優雅幾分。在綠樹和花圃的掩映下,一座座大型的獨棟別墅錯落有致,時不時能見到幾輛豪華轎車停在別墅樓下。

　　要進入濱江園小區B區則要容易得多。儘管在其中一個門記者被攔下,但小區內是相通的,另外三個門進出均較隨意。

　　在陳鵬的帶領下,記者從之前被攔下的那道門進入了小區。據他介紹,這一片附近主要住的是處級官員,因此門禁嚴格一些。小區內大多數為聯排別墅,也有部分多層套房,8棟高層公寓則仍在建設之中。陳鵬時不時向記者指出一條路,告訴記者,以這條路為界,左邊是哪個單位的,右邊是哪個單位的。

　　有趣的是,因為公務員集中,來賓市委組織部關於換屆選舉的通知、來賓市機關事務管理局發起的獻血活動海報等均粘貼在小區之中。記者發現,在A、B兩區,還分別有一個機關食堂。

　　據來賓市機關事務管理局2005年發佈的一則“濱江園小區物業管理招標公告”介紹:“濱江園小區是來賓市定向公務員開發的大型住宅小區,佔地面積438500平方米(約657畝),總建築面積為280663.29平方米。其中住宅面積260675.57平方米,室內車庫12200平方米,會所面積6558平方米,幼兒園1208平方米,建築群樓為180棟,總住戶為1477戶。　

　　《法制日報》記者了解到,濱江園始建於來賓建市之初的2003年,到2006年基本竣工。在當地一家報紙一篇關於“濱江園小區進入收尾階段”的報道中,市領導明確部署了供電、廣播電視線路、電話線、寬帶、自來水、燃氣等設施接通時間,要求“會所建成後,要及時移交給機關事務管理局,機關事務管理局要儘快接收管理”。市領導還特別指出:“公務員購房款都是工資一分一分積攢起來的……來之不易,房子一定要達到質量要求。”

　　定向低價銷售給公務員

　　從“濱江園小區物業管理招標公告”上公佈的信息可以計算出,濱江園小區的容積率僅約0.64。正因為考慮到小區容積率太低,2010年年初,濱江園B區內一項名為“濱江園居住小區改造建設工程”的項目啟動。

　　一系列證據表明,改造工程仍然延續了部分“定向開發”的操作方式。

　　《法制日報》記者獲得的一份《濱江園居住小區改造建設工程建設方案》顯示:“規劃建設用地面積為24505.025㎡(約為36.76畝),計劃建設8棟住宅樓,其中34層住宅樓4棟,總高度約99米；47層住宅樓4棟,總高度約135米。住宅總戶數2528戶。項目容積率為10.11,建築密度為26%,綠地率30.5%。”

　　2010年9月,該項目容積率由原來的≤11變更為≤11.42。在來賓市住建局這則《調整容積率情況公示》中,這一項目地塊被直接稱為“濱江園B區二期公務員小區地塊”。

　　這樣直白的説法在建設方案中比比皆是。方案中稱,該項目的開發模式為:“由來賓市城市建設投資有限公司負責建設,具體由其下屬來安公司自負盈虧自主開發建設,銷售採取定向銷售及面向社會公開銷售兩種方式。整個項目投資約59817.49萬元。緩交城市基礎設施費、質量監督費、墻改費、人防建設費、勞動安全衛生評審費等各種費用後,項目投資為55896.74萬元(緩交費用為3920.75萬元)。”

　　對於定向銷售,方案更是作出了極為詳細的規定。

　　銷售對象為“到2010年3月15日止,市直黨政群團機關、參照公務員管理的市直事業單位、市直部分財政全額撥款的事業單位(學校、醫院除外)並且沒有在濱江園小區購已享受財政補貼房的在職在編幹部職工”,但要除去已享受過福利房等4種情況。

　　方案稱定向銷售的房型包括A、B、C三種共1400套,其中A型面積為90平方米、B型120平方米、C型140平方米。“A型定向銷售給符合購房條件的科級及科級以下幹部職工,B型定向銷售給符合購房條件的處級領導,C型定向銷售給符合購房條件的廳級領導。”

　　定向銷售的均價,方案設定為每平方米1700元。而當時來賓市的平均房價,已臨近每平方米3000元大關。

　　買個指標“和高官做鄰居”

　　記者了解到,2006年8月,原建設部、監察部、國土資源部聯合下發《關於制止違規集資合作建房的通知》。通知指出,一些地區出現部分單位以集資合作建房名義,變相搞住房實物福利分配或商品房開發等問題。明確:“自本通知下發之日起,一律停止審批黨政機關集資合作建房項目。嚴禁黨政機關利用職權或其影響,以任何名義、任何方式搞集資合作建房,超標準為本單位職工牟取住房利益。”

　　來賓市的做法,是否為“變相搞住房實物福利分配”?

　　在官方公佈的信息中,負責建設改造工程的來安公司,係來賓城投的控股子公司。來安公司法定代表人羅仕勇係來賓城投的副總經理。而來賓城投係來賓市下屬國有企業。

　　知情人指出,由來安公司主導“定向開發”,顯然有“避人耳目”的成分。

　　在來安公司,該公司辦公室主任拒絕了記者採訪,稱必須經過來賓城投批准。記者隨後又來到來賓城投,該公司辦公室主任堅稱,自己從未聽説過公務員能享受每平方米1700元的定向銷售房,正在建設的濱江園高層公寓(即上文所説的改造項目——記者注)是全部對外銷售的,買賣自由,“你現在去售樓部,你想要哪套,只要沒賣出去的,都可以買”。這位辦公室主任隨後拒絕了記者採訪業務負責人的要求。

　　而這名辦公室主任的説法,在幾分鐘後即被完全否定。記者來到濱江園高層公寓售樓處,售樓小姐明確告訴記者,在8棟樓中,僅有兩棟對外銷售,其餘6棟都是定向賣給公務員的指標房。

　　“指標房的價格多少?”記者問。

　　“均價1700元。”

　　“那普通市民買呢?”

　　“均價3500元。”售樓小姐乾脆利落地回答。

　　正是這每平方米1800元左右的差價,成就了來賓市當地的另一個特色市場——公務員房指標買賣。只要在搜索引擎中輸入“濱江園　指標”或“公務員小區　指標”,來賓市各種關於指標買賣的信息即躍然而出。

　　儘管有“指標房5年之內不能變更過戶”的硬性規定,但《法制日報》記者從相關交易信息中看到,濱江園高層公寓的指標從最初3至4萬元,已被炒至6至7萬元。這也得到了售樓處的證實。

　　除了價格低,指標交易火爆的另一個原因被陳鵬一語道破——“誰都想和高官們做鄰居啊。”(應採訪者要求,文中部分當事人為化名)(記者范傳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