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中國網絡電視臺|網站地圖
客服設為首頁
登錄

中國網絡電視臺 > 新聞臺 > 中國圖文 >

一位精神科醫生“真的放不下”

發佈時間:2012年01月16日 10:21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瞭望新聞週刊 | 手機看視頻


評分
意見反饋 意見反饋 頂 踩 收藏 收藏
channelId 1 1 1
壟!-- /8962/web_cntv/dicengye_huazhonghua01 -->

更多 今日話題

壟!-- /8962/web_cntv/dicengye_huazhonghua02 -->

更多 24小時排行榜

壟!-- /8962/web_cntv/dicengye_huazhonghua03 -->

  “恐怕我將終生從事這一性價比不高的工作,因為我的心底,真的放不下我的患者、我的醫院。”

  口述/北京市海淀區精神衛生防治院醫生 房金濤

  整理/《瞭望》新聞週刊記者張冉燃

  1988年,21歲的房金濤畢業進入北京市海淀區精神衛生防治所(後更名為北京市海淀區精神衛生防治院)工作。23年來,她見證了這家二級公立精神衛生防治機構從0床位到300張床位的變遷,也經歷了一個精神科醫生交織著恐懼和成就的職業體驗。下文係其口述:

  “這哪是個醫院啊”

  1988年剛到醫院的時候,我特別疑惑:這哪是個醫院啊?

  醫院該有化驗檢查等輔助設施吧,這裡沒有;醫院該有乾淨整潔的醫療環境吧,這裡也沒有。我到現在都記得,醫院一進去是一個廁所,一面墻都剝了皮,尿鹼味很大。特別是在給患者房間鎖門時發出的哐哐哐的聲音,那真讓人不寒而慄,仿佛遭到正常世界的驅逐。

  後來我知道,1988年,是醫院第一次招收新醫生,也是醫院第一次接收住院患者。

  第一個住院患者患有老年癡呆。我們20多個工作人員圍著這一個人工作了半年多,回想起來那時的工作量還真是比較低。印象中我做的也不是傳統意義上醫生的工作,倒是以生活護理為主,照顧患者的吃喝拉撒睡,有段時間還要給患者做飯。

  還是有點痛苦吧?説實話,當時醫院的老人跟我講,這裡的工作很輕鬆,主要就是指導地段(一級醫院)醫生工作,一不用坐班,二也談不上監督管理,完全靠自覺,可松可緊,伸縮性比較大。我當時最主要是想留京,也就接受了這份工作。可真正開始工作,面對這樣的工作環境、工作內容,我多少感覺無奈,想象跟實際的落差真的特別大。但我不願意讓家裏為我操心,我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我想,家裏已經養你這麼大了,好與不好你自己慢慢奔吧,別跟家裏説那麼多了,所以都是一個人扛著。

  後面遇到的一位雙相情感障礙(一種以躁狂或抑鬱的反復發作和交替發作為特徵的精神病)患者,讓我真正動了離開的心思。

  要説我們醫院發展也是挺快的,沒多久就有20多張床位了。對了,那時候北京安定醫院(三甲醫院,下稱安定醫院)床位緊缺,一些比較棘手的患者住不進安定醫院,地段醫院又沒能力,也就只能到我們醫院來住院。這樣,我們很快就接觸到一些形形色色的精神疾病患者。

  我清楚記得,當時那個患者非常興奮,一定要出去,我們當然不能讓他出去,而我們沒有相應的醫療措施,只能靠好言相勸。可患者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是不會聽你輕談細語的,他一腳就把門上的玻璃踢碎了。

  這一腳真是嚇著我了,因為這在專科醫院是不可想象的:首先,專科醫院的門是鐵的;其次,專科醫院的門上不會有玻璃。我頓時覺得我們醫院沒有相應的專業設施,根本不具備收治重性精神疾病患者的條件,這太恐怖了。

  你看,專科醫院會有興奮室,有專門的護士管理,患者的所有日常生活都在興奮室裏,但我們沒有這個條件,這意味著患者可以在醫院自由出入,這就是一種安全隱患。此外,當患者不合作的時候,專科醫院可以使用約束帶,把患者約束在床上,而我們也沒有,我們更多的是靠語言勸説。

  同事們也意識到了風險,似乎是這個事情讓大家達成共識:對精神患者的收治和管理還是要講科學,不是靠信心、熱情就行的。

  我那時候對工作前景比較迷惘,反復在想:我要不要乾脆辭職走掉?

  “還是要有所追求”

  在腦子裏進行充滿矛盾的取捨、進退中,1991年,醫院請到安定醫院蔡焯基教授來醫院查房。在蔡教授那裏,我獲得了從事這一行業的信心,開始想象自己也能在業務上有所成就。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54歲的女性患者,呈緘默狀態,每天不説話也不吃飯,但有突然的衝動行為,一拽不住就要出去。

  根據她的這種臨床表現,診斷上一般會考慮是木僵。木僵大概又有緊張性木僵、抑鬱性木僵、心因性木僵、器質性木僵4種。從她的發病年齡來看,大家認為抑鬱性木僵的可能比較大。

  蔡教授認為這個診斷依據不足,建議去做CT檢查。在上世紀90年代初,北京還沒有幾家醫院有頭顱CT。我們在北京天壇醫院(下稱天壇醫院)約了一個月才約上。檢查那天是我和另外一個工作人員帶患者去的。檢查的時候患者很不合作,只好給患者靜推(靜脈注射)安定。這樣仍然不能使患者安靜下來,甚至在檢查的時候從CT機器裏爬了出來。天壇醫院的醫護人員都很驚訝,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興奮不合作的患者,用藥都不管用,説這麼貴的儀器、這麼費勁才約上,她居然要爬出來!當時天壇醫院要麼停止檢查,要麼讓我院的工作人員進入檢查室幫助固定患者,當時我年輕就讓我去保護患者完成CT檢查。檢查的結果是正常腦CT。

  看到檢查結果,蔡教授説既然這樣就要考慮抑鬱性木僵,如果使用抗抑鬱症的藥物後沒有效果,那麼就考慮電痙攣治療,但蔡教授特別加了一句,在電痙攣治療之前,如果有條件,還是要做個核磁共振。

  當時北京就天壇醫院一家有核磁,我就帶著患者再次去了天壇醫院。跟CT檢查的情況一樣,我還得進去扶著。按説這是第二次了,但我還真沒去想放射線對自己的影響,當時就是想讓她的病情緩解了趕快好起來,能讓我們知道她到底患的是什麼病。結果核磁顯示出多發性梗塞。

  我一下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器質性癡呆患者,難怪使用抗抑鬱症藥物治療無效。也就是説,由於她有多發性梗塞,所以她的智慧已經損傷。但她不説不動,你就沒辦法跟她溝通,沒辦法對她進行智慧檢測。而這樣的患者一旦做了電痙攣治療,後果不可想象。

  後怕之餘,我敬重蔡教授的專業水準——原來同樣一個專業,同行間的差別竟會如此懸殊!

  坦率説,精神衛生專業即便發展到了今天,它基本上還是依靠醫生的臨床經驗,缺乏客觀的輔助檢查作為診斷依據,而在其他學科,比如醫生診斷闌尾炎,他可以通過物理診斷,還可以通過血生化、血常規等輔助檢查去支持這個判斷,但精神科醫生沒有,除非是剛才這種器質性患者。一般而言,精神疾病患者的功能檢查幾乎全是正常,而精神科的量表檢查也需要患者配合的情況下才能完成,如果患者不配合,量表就無法進行,並且量表只能作為診斷的參考依據。這意味著,一旦我們診斷出錯,治療必然出錯,而治療一旦出錯,短時間內患者的精神狀況很難有改善。

  由此,我仿佛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蔡教授這樣,在行業裏做到如此這般的水準。我告訴自己,不是説你每天在惡劣的環境下,因為換工作有難度,想發展也不現實,所以你就有理由、就有藉口讓自己順理成章不思進取,我還是要有所追求。

  “我覺得我都要吐血了”

  你問我在對自己有所要求後,有沒有什麼事讓我比較有成就感,當然有,而且這件事還跟我平生第一次挨打有關。

  那是我工作的第四年,門診遇見一個丈夫帶著兩個孩子來給妻子治病。據患者丈夫説,妻子患精神分裂症已將近20年,她經常無目的在街上流浪,到點會回家吃飯,吃完飯就又跑了,有時候走得遠了,就在外露宿,家裏已經不抱希望了,這次來就診是迫於妻子娘家的壓力。

  我看到這位患者時,她的頭髮很臟,夾雜著稻草,硬硬地打著結,就像一頭雄獅。她的兩個孩子讓我更加不忍,一個5歲,一個3歲,一看就是沒人疼的,臉上沾滿鼻涕,小手也皴皴的,特別可憐。

  兩個孩子特別打動我,我想孩子都還小,如果他們的媽媽能夠恢復,那麼她是能夠照顧小孩的,我就極力説服她丈夫同意她住院治療。我跟她丈夫講,我知道你們家裏沒錢,我保證會盡我的全力,讓你們花最低的費用,把她治療到一個比較好的程度。這樣我就把她收住院了。

  話是這樣講了,其實精神分裂症中有20%的患者是窮盡一切治療手段也改善不了的。但我當時還真是年輕,憑著一股熱情,就想去爭取那80%。

  起初也還真是有效果,她的精神狀況有明顯改善,已經能夠有一些正常交談,當然交談中也會有一些妄想內容。我覺得這是好事,因為有助於發現她的問題所在。而且我們之間也建立了比較好的醫患關係,比如醫院不允許小孩來醫院探視病人,但我覺得讓她的孩子跟她見見面能促進她的精神康復,所以每次都是我去找護士長説情。

  結果有一天,我正在跟其他患者交談的時候,她從遠處飛速跑過來,衝著我啪的一掌拍在我後背上,當時我一點防備都沒有,其實我聽到了腳步聲,但我看了一下是她也就沒在意。這一掌拍下來,我覺得我都要吐血了,心臟也似乎要跳出來了。我根本沒反應過來,多虧護士把她攔住,但她還是一副拼了命要掙脫、還想打我的樣子。

  説實在的,我從小也沒挨過打,我特別不理解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覺得我對她那麼好,那麼盡心盡力,甚至她的家人可能都沒有我這麼迫切希望她好起來,結果她卻這樣對我,我又傷心又委屈,眼淚拼命流。

  我一度想,我要把她轉給別的醫生去治療,因為我覺得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不可能將這次襲擊完全不放在心上。後來冷靜了半天多,我想我還是要跟她談一談,即便我不管她了,把她交給別的醫生,我也想知道到底我做錯了什麼。你猜答案是什麼?她憤怒地責備我不應該勾引她老公!想不到吧?

  真的,她把這謎底一揭開,我所有的不解、所有的委屈都釋懷了。我甚至感到高興,因為我明白了她在那一刻的思維內容,這對我確定治療目標是一件好事啊!

  明白了她的癥結所在,我在治療時會相應加入一些心理治療的內容,並在充分治療期和後期的康復指導中都進行有針對性的調整,結果半年後,她臨床痊癒(正常服藥即可避免犯病)出院了!

  她的家人特別感激,當時還流行給醫院送錦旗,她丈夫也給我送了一面錦旗。這不是我的第一面錦旗,但這面錦旗上的8個字——“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一直在工作中特別激勵我。

熱詞:

  • 木僵
  • 精神科醫生
  • 精神疾病
  • 血生化
  • 脂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