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上官鵬飛是一個活潑的小夥子。（圖片由其女友提供）

出事前，上官鵬飛（右）在給隊友張開印做陪練。

　　上官鵬飛賽後身亡震驚中國武術界 業內稱搏擊比賽運動員安全亟待專業保險護航

　　12月12日，昏迷了43天的上官鵬飛終於沒有醒來，23歲的散打新星就此隕落。未能見上男友最後一面的王詩吟哭成了淚人。上官鵬飛在比賽後身亡是中國武術散打項目近30年來首次出現的運動員傷亡事故，連日來震驚中國武術界，它暴露了運動員意外傷害保險的缺失，也引起了人們對國內散打運動員生存現狀的關注。

　　記者連日來前往上官鵬飛的老家和訓練過他的武校了解到，選擇散打之路的運動員多是來自農村的苦孩子，賽場外訓練的艱辛也超出常人想象。而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至今仍默默無聞，能站上冠軍領獎臺的也是鳳毛麟角。即便有機會成為冠軍，在比賽中的安全也缺乏足夠保障。由於國內專業體育保險的缺失和商業搏擊比賽的不規範，如何保護這些“高危”運動員的權益，已刻不容緩。

　　10月31日，在海口舉辦的中國武術散打功夫王爭霸賽80公斤級半決賽中，來自河南散打隊的名將上官鵬飛在比賽中遭到對手多次重拳擊打後當場暈厥，在送往醫院救治途中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據透露，上官鵬飛參加該比賽出場費僅為稅前4000元。

　　出場費4000元

　　散打名將殞命賽場

　　12月3日，王詩吟在微博中説：上官鵬飛受傷已經1個多月，一直處於昏迷之中。11月底以來，病情惡化，心肝腎肺機能衰竭，生命垂危。無奈之下，她通過微博發出求救信息，希望有醫療機構和專家能救救上官鵬飛。王詩吟還在微博中表達了對賽事主辦方的強烈不滿，她寫道：正是因為對有關方面抱有太大希望，才導致上官鵬飛無法從海南轉院到醫療條件更好的北京、上海接受治療，病情也因此遲遲不見好轉。12月11日，王詩吟在微博中絕望地寫道：“上蒼，看看悲痛欲絕的二老。給個奇跡吧，行嗎？”

　　不過，相關部門卻否認救治不及時。12月14日，國家體育總局武術運動管理中心召開新聞通氣會，武管中心副主任王玉龍表示：“10月31日晚進行的散打王比賽80公斤半決賽，崔飛對上官鵬飛，第二回合崔飛用組合拳擊倒了上官鵬飛，裁判即刻終止了比賽，現場比賽監督立即組織了搶救，在大會組織者和教練員的幫助下送往海口市人民醫院進行急救。”

　　在受傷當晚醫院組織了6個科室的專家進行會診，此後3次邀請國內著名專家前往會診，全力搶救。“在運動員受傷後，各個方面在第一時間採取的措施是得當有效的。現場搶救用了最強的手段，6分鐘內運動員就被送到了醫院，沒有及時的措施，這是不可能的。”武管中心主任高小軍説：“在救治、請專家、資金等事情上都是及時到位，到目前留給醫院的錢還結余7000元，不存在任何資金跟不上的問題。所有家屬提出的問題立刻就辦，事情的處理過程體現了方方面面工作的細緻。”

　　但最終，在昏迷了43個日夜之後，上官鵬飛沒能挺到最後。

　　賽中對手有違規？

　　官方稱死亡純屬意外

　　自從上官鵬飛發生意外那一刻起，關於他出事原因的猜疑從未停息過。

　　早前，部分業內人士看了二人的比賽視頻後認為，上官鵬飛的對手當時擊打了他的後腦勺，屬於違規行為。對於該説法，本次功夫王的65公斤級擂主、全國冠軍徐吉福也認為外界的解讀有誤。他在賽後反復觀看了錄像，認為崔飛並非故意傷人。“崔飛的擺拳回來打到了他的脖子和後腦。我認為這肯定不是有意的。此外，我們比賽中拳峰拳的前部肯定是最有力的，側面的擊打力量實際上並不大，看著感覺那三拳的力量並不大。”

　　國內多項搏擊賽事的推廣人余鴻堅看完視頻後也表示，崔飛那一拳不是故意的，雙方當時在運動中，上官鵬飛低頭躲避，所以那一拳才打在了頭部側面，但並未擊中後腦勺。且在這一拳後，上官鵬飛仍在做動作，這説明這一拳並非要害。

　　此外，也有業界人士表示，最近幾個月比賽中曾被KO(擊倒制勝)過的上官鵬飛又上場比賽了，而按照國際標準，被KO過的選手半年內不得參賽。可上官鵬飛卻順利地拿到了本次比賽的參賽許可，並且還一路打到了半決賽。有業內人士稱國內賽事組織並不十分嚴格，對選手賽前身體情況未進行嚴格審查。然而，這一説法卻遭到了官方的否認。上官鵬飛所屬的河南省體育局武管中心主任趙峻説：“這是誤傳，上官鵬飛在近一年的比賽中從沒有過被擊倒和KO的現象，包括訓練中也沒有。”

　　此外，外界對於當值裁判未能及時中止比賽也有諸多的質疑，在12月14日的新聞通氣會上，王玉龍澄清説：“對於外界所説崔飛違規擊打的問題，在比賽當天晚上，組委會就組織了裁判長、裁委會復查錄像，認為雙方運動員符合使用比賽技術要求，裁判判罰得當，沒有失誤。”

　　光環背後無比辛酸

　　零下5℃泡冰水訓練

　　出自塔溝武校最出名的兩個散打冠軍就是上官鵬飛和張開印，上官鵬飛由於年紀輕，更被視為未來之星。他是2008年全國武術館校賽70公斤級冠軍；2010第五屆國際武術搏擊王爭霸賽季軍。

　　然而，在2010年3月一篇題為《知道我們有多苦嗎？》的日誌中，上官鵬飛道盡了光環背後的辛酸。他説：“可能你們體會不到我們有多苦，我們不光要訓練，更得要出成績。”

　　河南省散打隊總教練、少林塔溝教育集團董事長劉海科回憶説，上官鵬飛是在2008年被焦作市體育局以散打尖子的身份送到塔溝武校訓練，之前在其他武校練習過。上官鵬飛天資聰慧，進步神速，尤其以左右鞭腿見長，加上身高有優勢，在比賽中具有很強的殺傷力。訓練一年後，他便成為河南省散打隊主力。劉海科對上官鵬飛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性格開朗、樂於助人。“他外表看起來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只要別人有什麼困難，他二話不説就會去幫忙。”對於上官鵬飛此番意外亡故，劉海科也深表惋惜和痛心。15日，塔溝武校還專門為上官鵬飛舉辦了追思會，紀念這位英年早逝的傑出校友。

　　曾擔任過上官鵬飛教練的方先生回憶説，散打的對抗性相當強，可以説是“臺上一分鐘，台下數年功”，上官鵬飛能奪得冠軍，訓練都在5年以上，並且是高強度的訓練。武校的訓練很枯燥，也異常艱苦。為了訓練腰腹力量，運動員通常要仰臥舉著10公斤的啞鈴，逐漸加重到20公斤。為了訓練出拳速度，同樣的揮拳動作一天差不多要做幾千次。通常早上5時30分就要起來訓練，即便是冬天和酷暑，也不能間斷，因為一天不練就手生。一年下來，上官鵬飛的手上、腿上幾乎全部是傷，但他從來都不叫苦。冬天，氣溫零下5℃，他的腳扭傷了，但由於需要好幾天才能恢復，為了不影響第二天的訓練，他甚至打封閉針參加訓練。但腫痛難忍，只好將腳放進冰水中消腫。這股“鐵人”般的韌勁也讓其他隊員深表佩服。

　　學員數以十萬計

　　冠軍卻是鳳毛麟角

　　為何會走上如此艱辛而且具有一定風險性的散打之路？上官鵬飛曾回憶，小時候去少林寺旅遊，碰巧看到一場少林武僧的表演，決定要學武術。“我真著魔了，不顧家人反對堅決要學。”

　　劉海科説，學習散打的孩子的確絕大多數都來自農村，因為農村的孩子不怕吃苦。“很多家長送孩子到了學校，一看訓練這麼艱苦，都打退堂鼓。”劉海科説，上官鵬飛的老家是山西晉城，與河南焦作相交界，家中還有一個弟弟，條件十分艱苦。

　　方教練也介紹説，散打對功底要求很高，一般運動員要獲得國際比賽的冠軍，至少需要5~8年的訓練。這種週期長、極其艱苦的訓練，對運動員是極大考驗。“你可以數數，十個冠軍中有八個是來自農村的苦孩子。”

　　“成名需要舞臺，從參加訓練開始就要層層選拔，武校內部、市隊、省隊層層選拔，最終能代表省、國家參加比賽的人並不多。1000個人中能出一個冠軍就不錯了。”這就意味著，選擇散打這條路，如果不能站上寶塔的頂端，只能選擇當教練，甚至到企業當保安。

　　塔溝武校是全國最大的武校，也是河南省散打隊的培訓基地、全國散打冠軍的搖籃。學散打的每年都有1萬多人，30年來一共培養出230多個散打冠軍。但相對於數以十萬計的散打學員來説，冠軍仍是鳳毛麟角。

　　然而，相對如此高對抗性的比賽，運動員的生命安全保障卻十分脆弱。據曾多次組織國內搏擊比賽的領隊王安（化名）介紹，當前國內對散打、拳擊類運動員的專業保險是空白，也沒有專門針對運動員的意外傷害保險。體育比賽通常為參賽運動員購買普通的人生意外保險，保費比普通人要高。因此，主辦單位和參賽單位為了壓低成本，通常都是以最低標準投保，按照這樣的保費標準，參賽運動員一旦發生人身意外傷害，賠付金額可能最多只有幾萬元。並且，此類保險只在運動員比賽期間承保，如果過了期限，保險公司便不再負責。

　　以上官鵬飛為例，由於保險公司不願接受高風險的散打運動員投保，上官鵬飛此次參賽並沒有上商業保險，其傷殘互助險賠付金額不高，如果受重傷，最多賠付20萬元；如果死亡，最多賠付30萬元。而上官鵬飛僅在重症監護期間，每天的醫療費就高達五六萬元。

　　高對抗加高風險

　　保險公司望而卻步

　　上官鵬飛出現意外讓人們對散打比賽的危險性再度審視，也折射出當前國內專業體育保險缺失的尷尬。中國武協遂叫停了原定於12月10日進行的功夫王總決賽以及12月17日在天津進行的中國VS印度尼西亞拳擊對抗賽。

　　廣州我能體育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余鴻堅是近年國內多項大型散打賽事的推廣人，他表示，國外極少發生散打選手意外身亡的事故，中國散打近30年來這也是頭一回。泰國的泰拳選手的比賽頻率是每兩場比賽間隔3周，而中國的散打運動員每年參加2~3場比賽，最多也就4場，相比泰國頻率算很低。如果因為上官鵬飛這次意外，就把散打看得非常危險，那是不科學的。

　　“當然，如果賽前對選手身體狀況把關不嚴，賽中控制不力，或雙方實力差距過大，也會出現危險。”余鴻堅話鋒一轉。

　　正是高對抗性和高風險性，讓不少保險公司望而卻步。幾乎所有散打類比賽的教練和推廣人在接受採訪時都慨嘆保險難覓。

　　余鴻堅回憶説，“2005年剛開始推廣散打時，保險非常難找，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後來我通過自己的人脈找到了關係，對方才願意支持。”

　　“對於一般的散打運動員來説，恐怕就沒這麼幸運了，保險公司拒絕受理是常有的事。有些散打運動員一年的保費也就兩三百元，即便在賽前找到保險公司，保費也比一般意外險高出一倍。”王安説。

　　王安認為，上官鵬飛悲劇也暴露出國內商業搏擊不夠規範的弊端。“儘管武管中心判定對手沒違規，但上官鵬飛賽前身體肯定出了些狀況，我們賽前對運動員身體檢查還不夠細緻。”王安説，散打比賽，一般必須戴上頭部護具。為了追求更刺激的觀賞效果，不少商業散打比賽甚至以“不穿護具”為噱頭，選手安全缺乏保障。

　　7次獲得全國冠軍的散打名將鄒國俊曾多次主辦過大型搏擊比賽，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也認為職業搏擊賽保險存在隱憂。“上官鵬飛的悲劇，是我國散打近年來最大的悲劇。他屬於體制內的運動員，應該能獲得體育局的保障。但在武術界，還有很多體制外的"野生"運動員，他們同樣應該得到重視。” (來源：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