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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調查]臟油之鏈(20111217)

發佈時間:2011年12月17日 22:49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CNTV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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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採訪人物】

    記者 孫寶印

    洪龍 江西省南昌縣公安局副局長

    萬愛梅 犯罪嫌疑人

    萬勇 江西省南昌縣公安局治安管理大隊行動中隊 中隊長

    胡濱 九江生物能源公司副總經理

    田國輝 江西省南昌縣畜牧水産執法監察大隊 隊長

    張勝飛 犯罪嫌疑人

    李冠彪 廣東省東莞市公安局麻涌分局治安管理大隊副大隊長

    王文義 犯罪嫌疑人

    龔小牛 江西省環宇生物柴油有限公司技術員

    郭建斌 江西省吉安市遂川縣養豬專業戶

    江西省吉安市某收油商

    章凱旋 江西省公安廳副廳長

    華敬鋒 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副局長

    中國網絡電視臺消息:無論在城市還是在鄉村,人們對於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並且形象地把這些從下水道、飯店後堂陰溝裏掏撈出來的垃圾稱作為地溝油。在過去的數年間,媒體和公眾多次質疑過這些神秘人物的動機,也曾經在城市邊緣的養豬場、窩棚發現過提煉潲水油的小作坊,有關地溝油最終變成食用油回到了餐桌的説法一直流傳于坊間。

    骯髒的地溝油真的可能回流到餐桌嗎?從地溝油到食用油這其中會有著怎樣一條鏈條呢?

    8月22日,公安部部署在全國開展了“打四黑除四害”專項行動,嚴厲打擊黑作坊、黑工廠黑市場和黑窩點。其中,打擊制售地溝油是行動的重中之重。9月,江西警方在排查中發現一家生物柴油廠有重大嫌疑。

    洪龍(江西省南昌縣公安局副局長):突擊檢查(中),她當時跟我説了一句這樣的話:她説我沒有生産食用油。

    記者:這是誰説的?

    洪龍:萬愛梅説的。

    今年40歲的萬愛梅是南昌縣人,從十幾歲起就在福建等地做生意,與一些油品公司有過交往。2008年,萬愛梅和兩個弟弟合股600多萬註冊了江西省環宇生物柴油公司。

    萬愛梅(犯罪嫌疑人):在我手上沒有(賣食用油),但是我不知道人家有沒有,不知道人家是怎麼想,咱心裏就不清楚。

    洪龍:她就講這樣一句話,講完以後就不講了,當時我聽在心裏頭,我就有點懷疑。

    記者:為什麼她説這句話引起你懷疑呢?

    洪龍:我感覺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

    被警方高度懷疑的環宇公司位於江西省南昌縣武陽鎮境內,從省道大路拐到這條高低不平的土路走上幾百米才能見到工廠。

    生物柴油的主要原料就是地溝油,而一家生物柴油公司的法人代表面對警方的檢查時,卻主動撇清與食用油的干系,難道這個生物油廠裏真的另有玄機嗎?

    萬勇(江西省南昌縣公安局治安管理大隊行動中隊 中隊長):我們當時到現場一看,我們就看到白土。

    記者:這邊是大量的白土。

    萬勇:現場就是這些白土,感覺這個可能有生産其它油的嫌疑。

    白土的主要成分是硅藻土,在油脂加工中用於動植物油脂的脫色凈化,使得油脂的顏色更加清亮,那麼在生産生物柴油的過程中到底需要不需要用到白土呢?我們來到江西省一家規模較大的生物柴油廠求證。

    記者:在一個生物柴油廠裏面有可能出現白土嗎?

    胡濱(九江江南生物能源公司副總經理):不可能。

    記者:為什麼不可能?

    胡濱:我們從工藝上講,我們不需要白土。

    記者:你們不需要脫色嗎?

    胡濱:我們脫色,我們有催化劑啊,有甲醇(鈉)啊。

    不過,環宇公司對於警方的懷疑給出了解釋:這就是工廠早在去年6月就不再生産生物柴油,而改為生産專門用作動物飼料添加劑的飼料油,用白土吸附地溝油中的雜質,是生産飼料油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

    記者:飼料油的生産肯定是要用到白土的?

    萬愛梅:你也知道有懸浮物,還有辣椒什麼東西,因為那個毛油過來你要加點白土就是吸附懸浮物,做飼料油要用到白土。

    萬愛梅的解釋聽上去合情合理,但這家生物柴油廠到底有沒有生産飼料油的資質呢?

    記者:這個公司本來叫生物柴油公司,那麼生産飼料油在它的生産範圍之內嗎?

    萬勇:飼料油是不在它的生産範圍之內,它的工商執照上有一個飼料油的研發,這個研發不能量産銷售,量産銷售是不允許的。

    記者:但你實際上是在生産,而不是技術研發?

    萬勇:對,就一邊生産,一邊來辦理這些手續。

    從工商註冊資料中不難發現,環宇公司的經營範圍僅僅是生物柴油製造和飼料油研發,並沒有生産飼料油的資質。我們在調查中也發現南昌縣還沒有一家企業獲得飼料油生産許可證。

    田國輝(江西省南昌縣畜牧水産執法監察大隊 隊長):我們整個南昌縣到目前為止,從我們執法大隊成立以來,沒有一家辦證。

    記者:沒有一家辦了飼料油的生産許可證?

    田國輝:嗯。

    記者:這個情況是您怎麼了解到的?

    田國輝:因為我們跟省裏面也聯絡過。省裏面也説到現在,包括江西省都沒有辦一家。

    一家沒有飼料油生産資質的生物柴油廠,一年多來生産了2300多噸的飼料油,這些飼料油又流向了何處呢?

    洪龍:當時我們賬目理出來了,就是流向廣東 有1600(噸),我們就加大這方面的審訊力度,但她就是回避,她一回避我們當時就更懷疑。

    記者:怎麼看出她在回避?回避廣東老闆?

    洪龍:很簡單的,我們在提審的時候 ,比如説你賣到哪去的?他們在本地(賣出去)的,她什麼都説得清清楚楚,廣東一個大頭她就是不説,只字不説。

    記者:這個大頭到底佔比例有多少?

    洪龍:佔了她的2/3以上。

    環宇公司刻意回避的這個廣東老闆到底是誰呢?從公司的往來賬目上可以看出,他叫張勝飛。

    記者:張勝飛在東莞市的麻涌鎮註冊了一家飼料製品經營部,但是按照工商註冊那個地址,難以斷定他就是在這個院子裏邊,甚至當時警方也是連續找了好幾個地方之後才確定是這兒。但是你即使來到,這個大院子裏邊,你甚至也難以斷定,它到底在哪一部分。因為院子裏有三家工廠,那麼最後經過警方的調查,這個地方就是張勝飛的這個經營部,但是從外觀(看)呢,你可以看到,沒有任何的招牌和跡象表明它是一個所謂的飼料製品經營部。

    張勝飛今年26歲,是河北邢臺人,初中畢業後一直跟著家人做油品買賣。張勝飛説,他從環宇公司購買的飼料油,大多轉手賣給了在東莞做食用油生意的王文義。

    記者:那王文義開的什麼公司?

    張勝飛(犯罪嫌疑人):也是做食用油貿易的吧。

    記者:食用油,對吧?那你也賣給他東西,他是開食用油公司的?

    張勝飛:這個圈子裏,好多做食用油貿易的,也有針對飼料廠來做生意的,這個是這個圈子裏是很普遍的一個事情。

    在獲得張勝飛的口供後,東莞警方在10月11日找到了王文義位於東莞市洪梅鎮的工廠。

    記者:這就是當天你們來的時候原狀嗎?沒有動?

    李冠彪(廣東省東莞市公安局麻涌分局治安管理大隊 副大隊長):對,我們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記者:這是幹什麼的地方?

    李冠彪:這就是王文義他們這個煉油廠,調油、生産花生油的地方。

    今年36歲的王文義是湖南衡陽人,小學畢業後一直在廣東等地打工,近年來開始涉足食用油貿易。

    記者:銷到什麼地方?

    王文義(犯罪嫌疑人):銷到佛山、中山。

    記者:銷到佛山、中山的什麼地方?

    王文義:一些小糧油店。

    記者:他們那邊直接零售了?

    王文義:對。

    至此,一條利用地溝油制售食用油的鏈條清晰可見。但是,這些骯髒的地溝油是怎樣搖身一變就成為了餐桌上的食用油的呢?這一道道環節又是怎樣形成的呢?

    在環宇公司眾多的合同中,有一份合同非常特別,這也是當時警方檢查時發現的線索之一。

    萬勇:合同上要求兩個以下酸價,所以這份合同也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記者:一般來説,飼料廠對飼料油的酸價要求是多少?

    萬愛梅:一般做四到五個。

    記者:這個(合同)對酸價的要求,是遠遠高於對飼料油的要求?

    萬勇:對,兩個以下的酸價。

    記者:等於下家對她也有質量上要求?

    萬勇:質量要求和(其它)飼料廠的不同。

    酸價是油脂的一個重要指標,酸價越低説明油脂質量越好,新鮮度和精煉程度也就越高,這份合同的特別之處在於客戶特意要求環宇公司提供的飼料油酸價必須小于2,這是在其它合同中不曾出現的,而這正是張勝飛與萬愛梅簽訂的飼料油購銷合同。

    記者:當時你提了什麼要求?對品質上的要求?

    張勝飛:沒有提什麼要求,我只是問她,我説你生産的油是什麼品質,她跟我説了一下,我説就按你的品質。

    記者:她説她做的油是什麼品質的?

    張勝飛:她説做的油(酸價)一般都在兩個,兩個以內。

    萬愛梅:他有問我們的酸價,我説三個以下 ,一般兩到三個,當時他要求籤兩個,當時我也挺擔心。

    記者:這是張勝飛主動提出要把酸價降到兩個?

    萬愛梅:我就覺得他挺刻薄的,我説出兩到三個他就簽兩個。

    那麼,萬愛梅的原料油要經過怎樣的加工才能成為飼料油 ,並且達到張勝飛要求的質量標準呢?

    記者:煉油有這麼多道(工序)?1 2 3 4 5 6 7 8 9 10,一共有十條,貼到這是什麼意思?

    龔小牛(江西省環宇生物柴油有限公司技術員):按照這個做,按照這個做。

    記者:按照這個程序一步一步做?

    龔小牛:對,做生物柴油。

    記者:如果做飼料油的話 ,方式跟它有不一樣地方嗎?

    龔小牛:差不多都是一樣。

    記者:那邊十條,這邊變七條。

    龔小牛是環宇公司聘用的工作人員,他告訴我們,由煉製生物柴油轉到煉製飼料油只要設備到位,掌握一般的油脂加工技術就可以,不存在很大的技術難題。

    記者:這是幹什麼?這個地方?

    龔小牛:這是地流池。

    記者:地流池。

    由於地溝油雜質很多,因此,過濾是所有生産的第一道工序。

    記者:你説這上面的這些東西都是油裏面的那些雜質留下來的是吧?

    龔小牛:是。

    記者:我看有好多殘渣,還有木頭、還有塑料的,塑料蓋子都有,好像還有一點鐵皮,有這麼一層。

    記者:經過第一道粗過濾之後,油首先被送到這兩個罐子裏面來,這個罐子叫做脫水罐,裏面需要加上鹽水,經過油水分離之後,剩下的油是首先經過這個管子運到下一個程序當中去,需要加上硫酸、甲醇鈉等這樣一些化學成分形成生物柴油,但是在生産生物柴油一年之後,環宇改弦更張了,它是怎麼改的呢?來看這兒,機關就在這兒,它是加了一道管子,把裏邊的油輸送到了這個地方,在對面又有兩個罐子,這兩個罐子叫做脫色罐,怎麼脫色?加的就是白土,加上白土以後,把異色、異味去掉。來看,這裡面就是擺了一袋一袋的白土,其實白土就是一种經過加工以後的黏土,它的吸附能力非常強,他們會把這個白土從那個槽裏面投放進去,然後用負壓的方式把白土放到這個罐子裏面去,來完成這樣一個脫色、脫味過程。

    在經過過濾雜質、脫水、脫色和去味之後,地溝油必須經過脫酸才能達到較低的酸價。

    記者:為什麼要安這麼一個東西呢?

    龔小牛:脫酸。

    記者:生物柴油需要這個東西嗎?

    龔小牛:生物柴油不用。

    記者:生物柴油飼料油要用這個東西嗎?

    龔小牛:飼料油要用。

    為了更好地降低酸價,萬愛梅經人指點在去年8月新建了一個蒸餾塔,從那時起,環宇公司生産的飼料油就能夠把酸價控制在2到3之間。

    記者:最後蒸餾出來油的效果怎麼樣?

    萬勇:據我們調查,從這個塔裏面蒸餾出來的飼料油,顏色比較純。

    記者:到什麼程度呢?

    萬勇:顏色就是比較接近我們的食用油。

    記者:這應該是他們生産的時候遺留在管子裏的?

    萬勇:對。

    記者:量還挺大。

    萬勇:這就是提煉出的高純度的飼料油。

    記者:還真是挺透亮的。

    萬勇:味兒很衝,現在還是有一種辛辣的味道。

    記者:有鹹臭的味道。

    萬勇:鹹臭,對。

    記者:經過了粗過濾、脫水、脫色、脫酸等等一系列工序之後,這樣的東西已經是環宇公司最終的産品了。據警方調查,從2010年6月開始,這家公司已經生産了2300噸這樣的産品,而其中1600噸是運往了廣東東莞。

    萬愛梅把她生産的飼料油命名為高質量飼料混合油,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按照張勝飛的要求,用油罐車把油運到廣東東莞麻涌鎮,張勝飛將這些飼料油一部分轉手賣給了飼料廠,另外一部分則賣給了王文義,一個做飼料油生意,另一個做食用油買賣,兩個完全不應重合的經營範圍,他們怎麼來做生意的呢?

    王文義(犯罪嫌疑人):我也問過是什麼油。他就是説是米糠油。

    記者:那個油一般來做什麼?

    王文義:也是食用的 ,也可以食用的。

    記者:米糠油是可以食用的?

    王文義:對。

    不過,張勝飛的説法與王文義完全相反,他認為王文義應該知道他所賣的油只是飼料油,是根本不能讓人食用的。

    張勝飛:就是我那個經營部那裏,都寫得很大的那個標語,很明白的。我那是飼料油製品,嚴禁人食用,我的罐上我的墻壁上都寫著好大好明顯的字,他來談的時候我都跟他説,我這個做飼料用的。

    走進張勝飛的飼料製品經營部,最惹眼的就是寫在儲油罐上的一條警示:飼料用油,嚴禁食用。

    張勝飛:(王文義)他也去過我那個廠子,我那裏寫的東西,他也都見過,然後我又跟他強調過這是做飼料製品的油。

    記者:你進了他的車間?

    王文義:去過一次,去了就走了,我也沒注意這些東西。

    記者:車間有兩行很大的字,飼料用油,嚴禁食用。

    王文義:沒有。

    記者:你沒有看到嗎?

    王文義:沒有。

    而在王文義看來,張勝飛並不在意王文義到底是經營什麼油的。

    記者:他有沒有問你,你是搞什麼油的?

    王文義:沒有問過。

    記者:你沒有跟他説,你是經營食用油的嗎?但是張勝飛説,他知道你是經營食用油的。

    王文義:他知道我就不清楚,但是我們也沒去講,也沒去怎麼樣。

    記者:你為什麼不講,你是經營食用油的?

    王文義:我們見面也少,也很少談,也沒有談這方面的事。

    巧合的是,萬愛梅與張勝飛的合同當中,也有一句話引人注意,供方所提供的原料只能用作飼料添加劑及工業用途,嚴禁提供給人類食用,其實“不得供人類食用”本來就是飼料油買賣毋庸置疑的一個前提,而這樣的表述出現在一份飼料油的買賣合同當中,又有什麼含義呢?

    萬愛梅:就是説對(張勝飛)他有一個約束力,我要跟你説清楚,這個是非食用油,是飼料油跟工業油。

    記者:這句話是在你要求下寫進合同裏去嗎?

    萬愛梅:對對對。

    記者:你跟你所有的買方都會提這個要求嗎?

    萬愛梅:一般都會提。

    記者:但是我們在你的合同當中,只見到你跟張勝飛合同當中有,而其它沒有。

    萬愛梅:有有有,飼料廠直接使用我這個産品,我就沒有去強調,因為這個産品拿給它是直接消化的,我的中間商拿過去,我知道他要拿去賣給飼料廠,所以説,我寫這一點,就是約束他,一定要拿給飼料廠去。

    記者:但你還是有擔心?

    萬愛梅:就是説(地溝油)回流到餐飲桌上,我們多多少少也聽這些新聞,我們也不想惹這些沒必要的麻煩。

    就這樣,萬愛梅的飼料油賣給了張勝飛,張勝飛又轉手賣給了經營食用油的王文義。我們了解到,張勝飛所有賣給王文義的飼料油都經過了進一步的加工,他們之間又有著怎樣的默契呢?

    去年十月,張勝飛和兩個河北老鄉一起註冊了勝輝飼料製品經營部,並且花了20萬元買回了一套凍化分提設備,使用這套設備可以將油脂再次過濾,並且能夠降低油的凝固點。

    記者:其實你已經對萬愛梅這個産品已經滿意了,為什麼還要再過濾一遍呢?

    張勝飛:我加工過的,就是説給人第一印象比較(好),不結凍了,第一眼觀察的時候比較漂亮一點,那個具體的事情,我真的不是特別清楚。

    那麼勝輝經營部為什麼要把這些降低了凝固點的飼料油,全部都賣給王文義呢?

    記者:飼料油會對凝點有要求嗎?

    張勝飛:沒有什麼要求。

    記者:飼料油是沒有的,那什麼人會對凝點比較低的油比較在意,一定要求凝點比較低的?

    張勝飛:王文義了。

    記者:也就是説你所有的從張勝飛(那裏)進來的油,都是他把這個凝固點降到10度以下的油?

    王文義:對。

    警方在調查取證中發現:降低凝點的要求是王文義向張勝飛提出的,那麼 降低凝點的目的是什麼呢?

    記者:王文義要賣油的話,一定要把凝固點降到10度以下?

    王飛(廣東省東莞市公安局 治安管理大隊):因為張勝飛的油實質上是地溝油來的,地溝油這個凝固點比較高,因為它裏面含了這些動物油脂這些雜質比較多,凝固點比較高的話,就在常溫下容易出現白色的,那種凝固的油脂。

    記者:這在正常的植物油,是不應該出現的情況嗎?

    王飛:正常的情況下不應該出現。就是在南方這種天氣,室溫下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記者:怎麼樣能斷定有了這樣的機器,肯定就是為了要造這種偽造的食用油呢?

    王飛:因為我們前期偵查的過程中,也諮詢過其它部門。作為飼料油來説,第一個飼料油的純度,不需要那麼高;第二個,飼料油的那個凝固點不需要降低。

    記者:也就是意味著,當有的客戶跟他提出,要把這個凝固點降到10以下的時候,張勝飛作為行內人,他應該確知,這個並不是用來做飼料油的。

    王飛:對。因為張勝飛這個人,他買回來(原料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從江西購進了1600多噸,他一部分就是轉手賣當成飼料油,什麼油也罷,他就轉手賣掉,(還有)有一部分二次加工,就是通過冷凝,然後過濾以後進一步提純降低它的凝固點,這一部分油就專門當食用油來賣。

    記者:在張勝飛的經營部裏,一個最大的罐子是他原料的儲油罐,包括環宇公司的進貨都先存在這個地方,過去他就直接把它賣掉了。從去年年底以後,為了提高這個油的冷凝點,進了一套設備。來看這三個黑罐子,這些油會被送這個黑罐子裏邊來,把它給降溫,降溫之後固體部分就會留在罐子的下部,而液體部分會在上面,這樣形成一個分解的作用,所以叫分解機,再從這裡面把這些油送到過濾機裏面來,經過這個過濾以後,固體留在中間這個箱體當中,而液體就會流下來,這部分東西就已經是它的成品了,最後這些成品再輸送到這個大罐子當中,這就是成品罐。來注意,在罐子上面,張勝飛特意寫了兩行字“飼料用油 嚴禁食用”。但實際上他的客戶當中,恰恰就有經營食用油的人。

    王文義和幾個湖南衡陽老鄉合股開了一家食品公司,他們在東莞市洪梅鎮租了廠房,進行食用油的加工與分裝,經過查證 ,王文義一共從勝輝飼料製品經營部買回200多噸經過深加工的飼料油,這些用地溝油煉製的飼料油經過這裡的加工又會有什麼變化呢?

    記者:你會出幾種油?

    王文義:調和油,花生調和油,就這兩種。

    記者:花生油是怎麼做的?

    王文義:花生油就是這個油調的,也不是説花生油。就是調一點香精的,調一下它的顏色,並不是什麼花生油。

    記者:只是調了花生油的香精?

    王文義:對。

    警方查明,王文義等人不僅從勝輝飼料經營部購進飼料油,也從一些正規油廠購進豆油、棕櫚油,分別儲存到不同的油罐裏作為原料油,然後加入花生香精勾兌成花生油、花生調和油。

    記者:假如要調十噸的油的話,他會放多少這樣的香精呢?

    李冠彪:每十噸的原料加七到八斤的花生香精。

    記者:七到八斤,也就是説十噸裏邊要加四桶這樣的香精。

    李冠彪:嗯。再加十五斤左右的棉籽油,因為那個原料油比花生油的顏色要淡一點,通過添加棉籽油把它那個顏色調深一點。

    記者:調得更像花生油?

    李冠彪:對。

    記者:就是又調色又調味?

    李冠彪:加到這個攪拌罐裏面,上面有個馬達,攪拌十五分鐘,就成了他們所説的花生油。

    在大油罐裏調好香精和顏色過後,這些假冒的花生油以及其它未經調色調味的所謂的調和油,經過自動灌裝機貼上碗碗香、康庭、福軒等20多種品牌標簽(出售),被批發到了惠州、佛山、中山等地的糧油店。

    記者:這個大倉庫,全是油桶,這面積可不小。那邊兒呢?

    李冠彪:就把那些空瓶子貼標簽。

    記者:這叫滿香園玉米香調和油,這個叫廚霸王,要真是從包裝上看不出跟一般的正品油有什麼差別。

    記者:這就是王文義等人加工廠的最後一道工序,罐裝流水線,可以看到流水線上還有幾瓶沒有裝完的瓶子,它保留下了當天被查處時這裡的情形。而當初張勝飛他們賣給這裡的油,也就是從這樣的流水線當中灌進瓶子裏面去的,就這樣,當初的地溝油和垃圾油經過了一道道轉手,一道道所謂的加工以後,搖身一變,變成了這樣漂漂亮亮的成品油。

    據張勝飛向警方的交代,他總共向王文義賣了200余噸的油,如果把這200余噸(的油)灌裝到這樣的5公升的桶裏面來的話,總共可以裝四萬桶。

    郭建斌是江西省遂川縣的一個專業養豬戶,豬場裏養了100多頭豬。每天晚上,他都要到縣城的一些飯館、排檔收集泔水,回來喂豬。

    記者:你是跟幾家都説好了?

    郭建斌(江西省吉安市遂川縣養豬專業戶):十多家吧。

    記者:那怎麼,是你去拉了潲水以後,你要付錢給他們嗎?

    郭建斌:要付錢。

    記者:要付錢,是麼。

    郭建斌:要付錢。

    記者:一家餐館多少錢?

    郭建斌:一家,就是兩三百塊錢一年。

    記者:一年。那你這樣的話,十幾家的話,總共得多少錢?

    郭建斌:兩三千塊錢,三千多一點。

    泔水不能夠直接喂豬,一定要煮開後,撇掉上面的浮油才能拿去給豬吃,這些浮油便是人們常説的潲水油。

    郭建斌會把這些浮油都收集在一個大桶裏,大約一個月時間就能裝滿300斤左右。這時,就會有人以每桶400元拉走這只裝滿了潲水油的大桶。這樣,除去要付給餐館的費用,郭建斌收來泔水除了喂豬,每年還能有一千多元的收入。

    記者:就是他來收油,除了你這家還收別人家的油嗎?

    郭建斌:肯定收別人的,不可能就收我一家,(我一家)一兩百斤、幾百斤,人家一個月跑一趟,不可能,縣城都還有,不要説這裡。

    地溝油是人們對於多種廢油的統稱,一般來源有三個:一是賓館飯店附近下水道中的地溝油和潲水油;二是屠宰場的動物脂肪油;三是廚房中多次炸過的老油,收油商們不僅從養豬戶那裏收購潲水油,還會與大學、機關和大酒樓等産生大量餐廚垃圾的單位直接簽訂合約,收購這些地方的地溝油。

    記者:有一份收油商和飯店簽的協議書:內容就是收油商負責這家飯店的化糞池和隔油池的清理工作。怎麼清理呢?來看這個地方就是下水道,下水道直通了飯店的後廚,後廚的一些廢油、老油通過下水道,流到這樣一個池子裏面,這個池子就叫做隔油池,這個池子大約是兩米見方,深度是一米五左右,從這個縫隙可以看到裏面有一些白花花油乎乎的東西。那麼按照協議,收油商每個星期到這個地方來清理兩次,把這裡的油脂收走以後,在他的小作坊裏當中經過加溫、去水處理以後,就被叫做毛油賣給了他的下家。

    收購郭建斌養豬場潲水油的是吉安的一名收購商,她把這些廢油集中存放在吉安市市郊一個非常偏僻的院子裏。

    記者:這裡是一家廢棄的肉聯廠的廠房,吉安市2/3養豬場的廢油就會被運到這個地方去,由於這個廢油當中有許多是水雜含量比較大的,所以説工作人員會把這些油倒到這樣一個方鍋裏面來加溫,加溫之後,水和油就分離了,漂浮在上面的這些油就會被放到這樣一些鐵桶裏面去,這就是這個地方的産品,環宇公司的一部分油就是從這裡買到的。

    收油商告訴我們,她的客戶當中包括化工廠、油脂廠和生物柴油廠,從去年8月份起,她開始向萬愛梅的環宇公司供貨。

    記者:萬愛梅的公司你是怎麼接觸上的?

    江西省吉安市某收油商:萬愛梅是一個司機給我們介紹的,來我這裡拉貨,然後他説(南昌縣)蓮塘有一個收地溝油,我就到她那裏去看一下。

    查閱收油商的賬目可以發現,她以每噸不到3000元的價格收購地溝油,再以5000元左右的價格賣給化工廠,從中可以賺取每噸2000元的差價。但是,她與萬愛梅的交易,卻可以讓她賺到3000多元的差價。

    記者:當時這個萬愛梅給你出價多少?

    蔣玲玲:6350(元)。

    記者:一噸?

    蔣玲玲:對。

    而同一時期生物柴油的價格,只有一噸6500元,以這樣的高價收購原料,環宇公司的目的顯然不會是為了做虧本買賣。事實上,也就是從去年8月開始,萬愛梅改弦易轍開始生産飼料油,這樣她高價收購的地溝油才會獲利。

    記者:一般來説你的價格是多少呢?

    萬愛梅:應該是7200塊錢一噸。

    萬愛梅將加工後的低酸價飼料油以每噸7200元的價格賣給張勝飛,可以每噸獲利數百元,而張勝飛對這些飼料油進行過濾、降低凝點後,再賣給王文義,也是因為王文義給出的價格會高於其它買家。

    記者:你怎麼選定他呢?就怎麼會賣給他呢?

    張勝飛:他出的價錢高一點。

    記者:他出多少錢?

    張勝飛:比平常的油貴一兩百塊錢,七千六七(每噸)的樣子。

    記者:要高出去一兩百塊錢。

    張勝飛:對。

    那麼,王文義為什麼要購買張勝飛的飼料油來假冒食用油呢?這其中又有著怎樣的利益驅動呢?

    王文義:去張勝飛那裏拿,也是他們説便宜。

    記者:他説便宜,一般市價上進貨多少錢一噸?

    王文義:就是比正常市面上便宜五六百塊錢。

    沿著地溝油的整個鏈條,追溯掏撈、粗煉、收購、精加工、批發、零售這六個環節。我們可以看出,每個環節都是有利可圖,而一旦方向瞄準餐桌,利益就成了暴利。那麼,在暴利面前,地溝油到底有沒有正規的出路呢?

    由於中國人獨特的注重煎炒烹炸的飲食習慣,大量的餐廚垃圾和由此衍生的地溝油是無法避免的現實。去年一年,這位收油人在吉安地區收購了730噸廢油,這只是一座一百多萬人口的中部小城所産生的一部分廢油量而已。

    事實上,地溝油絕非一無是處,現有技術完全可以將其變廢為寶,生産生物柴油、化工助劑等工業産品。不過在全國範圍內,這些正規的化工企業,即便受到政府稅收等方面的政策扶持,也難以與非法煉製地溝油的不法廠商競爭。

    胡濱:現在這個生物柴油原料,一直就是很緊張。

    記者:按説(地溝油)的産出量非常大的,還會出現原料不足的情況嗎?

    胡濱:肯定是需求量大。

    這是一家年設計生産能力7萬噸的生物柴油製造廠,地溝油是其主要的原料。但是,由於地溝油的收購價越來越高,這家工廠自2006年成立以來從來沒有滿負荷生産過。

    胡濱:原來的收購價是5000到5500(一噸),甚至2007年收購到過6000。

    記者:現在呢,這個價格呢?

    胡濱:現在應該是到5000下去了。

    記者:這種價格的變化,您怎麼分析呢?

    胡濱:我想還是跟公安部。對山東格林(公司制售)地溝油給予打擊(有關),這個市場應該是要整頓。

    有一項統計表明:國內涉足生物柴油企業的數量,一度曾經達到300多家,而目前,這一統計數據已經縮水了三分之一。

    記者:那過去你們這兒也難買油,而且價格這麼高,那也就意味著,很多油可能就真的流向其它非法的渠道了。

    胡濱:我想應該是有一部分(流向了)。

    這次專項行動,公安機關打掉集掏撈到銷售多環節于一體的制售地溝油犯罪網絡60個,查實涉案油品6萬餘噸。

    華敬鋒(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副局長):現在我們通過120多起案件,抓獲了700多人,而這700多人呢,都是證明從事(非法制售地溝油),並且這個地溝油都是查實流向餐桌的,這是一個標誌;第二個標誌,就是一些企業,就是(非法生産)地溝油的企業關停,少數的犯罪分子聞風而跑;第三個呢,就是一些黑工廠、黑作坊,讓我們徹底摧毀,這個大概有一百六七十個,這是一個成效,在打擊非法(生産地溝油)的同時,取得這麼多戰果的同時,我們還看到什麼呢,一些正規的,利用地溝油生産飼料(油)的生産生物柴油這些企業也叫好,他們的收購價普遍下降,開工量猛增,效益明顯好轉。

    記者:如果説這個專項整治行動結束的時候,那麼它們會不會死灰 復燃?

    華敬鋒:我們打擊犯罪是無窮期的,我們要履行好我們的職責,對構成犯罪嚴厲打擊,保持高壓態勢,使犯罪分子不敢為,不能為。

    記者:那這次專項打擊可能是以公安為主來進行的,但是如果説,真正轉換一種日常性的工作,您覺得這塊還需要怎麼下力?

    章凱旋(江西省公安廳副廳長):這項工作光靠公安機關一家,單打獨鬥也不行。我們就希望有關部門給我們大力支持。現在地溝油,你説我們公安部門,我們(只能)通過情報信息依法打擊刑事犯罪,打擊非法經商人員。但是要從技術方面,從管理方面,從發證機構方面要進行嚴查嚴管,要重新理順這個管理鏈條。

    華敬鋒:我們積極向有關部門建議,攜手從源頭上建立起監管,這是我們的(共同)責任。

    在公安機關對地溝油犯罪嚴打高壓的同時,一方面從源頭上加快立法制定餐廚垃圾強制統一收購的辦法;另一方面,通過協調環保、城管、工商、食品監督等相關部門對於餐廚廢油的管理,最終將餐廚垃圾變廢為寶,也許這才是讓地溝油不再流回餐桌的根本之道。

    每天,郭建斌還會去餐館拉回泔水,還要撇下潲水油存著。他希望,他蒐集的潲水油都能流向正規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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