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萍為鐘炳堃老人擦頭髮。

　　本報記者 魏 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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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曾經的班主任老師，他動員全家，一同精心料理老人的生活起居，相依相扶一路走過28年，為老人提供了一個溫暖的港灣。他叫宋金萍，一位普通的北京市民。

　　時間，在這裡被拉長。日出日落，平穩的節奏，一台老舊的黑色半導體日夜作響。

　　北京，朝陽區松榆西裏。退休後的宋金萍生活變得規律而簡單，早起買菜，精心準備一日三餐。早點的雞蛋一定要蒸，再抹點細鹽，為了“保留盡可能多的營養”，煮後的麥片一定要加葡萄幹來提味兒，再準備一些豆包當乾糧；午飯晚飯不能重樣，蔬菜肉類要搭配好，還要準備酸奶和小麵包當作夜宵；每餐飯做好後送到鐘炳堃老人面前，看她吃完，收拾好掉落在床上的殘屑，然後才能顧上自己和妻子、女兒。

　　宋金萍69歲，曾為體育老師的他身板兒還很硬朗，脾氣好，做事兒細緻入微；鐘炳堃99歲，儘管已經雙目失明、無法站立，但沒有大病，説話底氣尚足。一套使用面積不足50平方米的小兩居，向陽，可以被陽光充分灑滿，一家子已在這裡生活了28年。

　　一

　　1956年，14歲的宋金萍上小學六年級，鐘炳堃是班主任。處於10多歲的淘氣年齡，宋金萍卻顯得異常乖巧。

　　那時，他跟著在雲南當兵的父親回到北京不久。1歲時生母去世、在嚴父身邊長大的他，聽話，懂事兒，成績也好。44歲的鐘炳堃疼愛這個孩子，給他買早點，老師們春遊帶自家孩子，獨身的她就會帶上宋金萍。

　　“父親一直教育我做人要厚道，要善良，小時候經常給我講二十四孝的故事。”在鍾老師身上，他體會到了久違的母愛。小學畢業後，鐘炳堃不再擔任宋金萍的班主任，但他從未停止過與鍾老師的聯絡。上了大學，就讀體院期間他仍然堅持每週去探望。就連與現在的愛人楊惠芳交朋友時，也不忘先把她帶去給鍾老師看一看。

　　談起大學期間一次探望中發生的事故，宋金萍至今想起仍然心疼。那時，鍾老師的眼睛就是高度近視，看到金萍來了就高興地出去買飯，晚上光線不好，一頭栽進了路邊三四米深的防空洞，摔斷了鎖骨。宋金萍聽到聲響立即趕到並跳進防空洞，“現在都不知道是怎麼把鍾老師背上來送到醫院的。”

　　宋金萍的善良被曾是體操運動員的楊惠芳看在眼裏，“我敬重他的為人，不抽煙不喝酒，雖然學體育，但是特別文質彬彬。”1969年結婚後，楊惠芳被派往山西太原，兩人10年異地，直到1979年才重新團圓。

　　1983年，楊惠芳在單位分到了現在的房子，那時女兒宋旸才1歲。宋金萍覺得自己的條件好了，不忍看到鍾老師仍然孤身一人住在王府井教堂後面的陰暗平房裏，得到妻子的支持後就將老師接到自己的新家中。如今，房子雖顯得老舊而擁擠，但充滿溫情。

　　二

　　自1歲就和奶奶住在一起的宋旸，今年已經29歲了，剛剛結婚，留戀和奶奶一起住了28年的小房間，仍然經常住在這裡。“小時候奶奶照顧我，現在奶奶老了我照顧她，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打小就習慣了爸爸削的第一個蘋果是給奶奶的，爸爸和媽媽為奶奶所做的一切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宋旸。“爸爸真的太厲害了，不論春夏秋冬總能想辦法變出奶奶最愛吃的糖葫蘆。媽媽也不容易，換洗衣服、擦身洗腳都是她的活兒。平時我喜歡給奶奶剝栗子，一個下午奶奶可以吃一斤呢。”宋旸笑著説，已經成家的她覺得什麼都比不了家庭的溫暖，與奶奶這麼多年的親情遠遠超越了血緣問題。雖然常常失去時間意識的奶奶會在夜裏叫醒她，但她不在乎。“小時候自己也會在半夜從爸媽身邊醒過來，哭著要奶奶哄著睡。這點沒什麼。”平淡的話語中掩飾不住對奶奶的愛。

　　宋金萍小時候，鍾老師愛護著這個乖巧的學生。鐘炳堃年老了，宋金萍守護著自己敬愛的老師。“上世紀60年代，鍾老師的眼睛曾因青光眼摘除過一隻，是我簽的字。10年前，另一隻眼睛也不行了。雙目失明後，鍾老師很痛苦。”由於和妻子都要上班，無法隨時照顧老師，宋金萍給老人買來了半導體做伴兒，至今已經聽壞了八九個，用廢的電池不計其數。

　　為了能夠每天中午從學校趕回來給鍾老師做飯，宋金萍一家子放棄了在慈雲寺稍大些的房子。“寧可心寬，不要屋寬。這邊鄰居街坊都熟悉，老人有點什麼事也能及時通知。”楊惠芳作為妻子，從未和宋金萍吵過架，一直默默支持丈夫。“有時也會有些委屈，近些年鍾老師變得有些偏執，只對金萍偏心眼兒，找不到什麼東西就説是我半夜拿走的。”談到這些事，楊惠芳哭笑不得。

　　99歲的鐘炳堃變成了“老小孩”，會將衛生紙全部扯開鋪滿一床，會經常將床單衣物弄臟，會髮發脾氣……但宋金萍一家子毫無怨言，一起為這個“老小孩”營造了一個溫暖的家。

　　三

　　天氣漸涼，還未入冬，宋金萍怕老人冷，早早就給她鋪上了電褥子。因為鐘炳堃是小腳，現在雙腿肌肉萎縮，無法自主站立，只能終日躺在床上。

　　床上，鐘炳堃將半導體拿起貼在耳邊認真傾聽，儘管從中傳出的信息或許已讓她難以理解；孫女給買的99歲生日禮物，一個玉觀音手把件，被放在枕下，老人時不時拿出來擺弄一番；兩方裝滿點心的小盒子被擺在枕旁，伸手可得。宋金萍剛剛離開老人一小會兒，愛吃零食的她手中就攥滿了鮮棗、栗子、黑芝麻點心的殘渣，弄了一床。宋金萍趕緊用毛巾給老人把手擦乾凈，再擦擦嘴，小心地把老人扶起，幫雙目失明的她把習慣了的眼鏡戴上，並拉長語調大聲告訴她：“鍾老師，有客人來看您啦！”

　　“有客人啦？Good Morning!謝謝你們!”老人用英語打的招呼惹起一陣笑聲。

　　“奶奶，您今年都99歲了！這些年您過得幸福嗎？”記者貼在老人耳邊問道。“啊？我哪兒有那麼大？我是1912年出生的。”老人的話又引得笑聲連連。時間概唸有些模糊的她對於有些事情卻記得非常清楚，“幸福？倒是不假！我有福氣！沒有他們，我能活這麼大嗎？金萍，每天一睜眼他就照顧我；惠芳，給我洗腳；孫女，是我帶大的！”底氣足，思路清楚，即將100歲的老人能有如此的精神狀態，讓人稱嘆。

　　老人除了雙目失明、耳朵有些背外，無大病，各項功能正常。28年來，照顧老師佔據了宋金萍生活的大部分。“這些年一直就是這樣忙過來的，退休了也哪兒都去不了，但有失有得，鍾老師生活得很幸福，孩子很孝順，夠了。”

　　宋金萍並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麼特殊，多麼值得讚揚。對於鐘炳堃，他從未叫過一聲母親，甚至從未説過一句諾言，但內斂的宋金萍心裏就這樣認定了，一家子就這樣相依相扶走過來了，28年，為孤身的鐘炳堃提供了一個溫暖的港灣，共同托著她安享一段幸福的晚年。

　　從未説出口的諾言（記者手記）

　　宋金萍説，鍾老師近幾年衰老得很快，無法交流的時候越來越多，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殊不知正是由於他們一家子的照顧，老人衣食無憂，才能任由生活被久遠的回憶填滿。

　　如果説時間是一條河，99歲的鐘炳堃老人現在就像是躺在一條小船上，靜靜地順流漂向遠方。宋金萍、楊惠芳、宋旸一家人，就是這條小船。在風浪裏，在暗流中，他們用力托起，牢牢穩住，踐行著一個從未説出口的諾言。

　　28年的忙碌與辛勞，這一家子認為沒什麼。兩口子恩愛，孩子孝順，老人幸福，對於他們就夠了。善良人眼中的世界也是善良的，簡單的邏輯，實在的幸福。在這個做好事卻常被人質疑動機的社會，如此溫情的故事，帶給我們純粹的溫暖。

　　明年2月24日，將是鐘炳堃老人的百歲生日。願老人家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