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瞭望》新聞週刊記者

　　張舵廖君雙瑞何豐倫

　　針對7月中旬鄭州市拆遷安置房小區“匯景嘉園”8棟多層樓房剛封頂2個月就被責令拆除事件，《瞭望》新聞週刊記者特別來到“匯景嘉園”小區。在二期工程現場，記者看到樓房墻體內的煤矸石磚出現大面積爆裂和粉化現象，用手輕輕一觸，磚末就像餅乾碎屑一樣簌簌往下掉。

　　“説是豆腐渣工程，其實有些磚還沒有豆腐渣結實！突然塌了也有可能。”小區施工方負責人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心有餘悸地説。

　　此後河南省建築工程質量檢驗測試中心站有限公司出具的檢測報告顯示：上述小區多數墻體爆裂面積佔載體面積90%以上，嚴重影響墻體整體承載能力，主要原因是使用了不合格的煤矸石燒結磚。

　　8月下旬到9月初，本刊記者相繼在廣西南寧和湖北鐘祥等地調查發現黏土紅磚和頁巖磚出現爆裂粉化的現象。受此影響，河南、湖北、廣西等地新建房屋陸續出現重大質量隱患，有的甚至成為危房，引發老百姓的擔憂和不滿。

　　從採訪調查看，這類“問題磚頭”能順利進入市場，暴露出我國磚瓦行業在快速發展中出現的質量監管漏洞，對當前的城鄉房地産建設安全敲響了警鐘。

　　睡在自己家也提心吊膽

　　廣西南寧市青秀區劉圩鎮槐裏村低保戶李開明，是8月份以來當地向本刊記者投訴紅磚爆裂問題的眾多村民中的一位。8月20日記者在李開明家院子裏看到，原本用於危房改造的6000多塊黏土紅磚大多嚴重開裂，用手一提就斷成兩截，截面露出粉末一樣的白色顆粒。

　　李開明的外甥女梁春麗氣憤地説：“磚拉回來才兩個多月，下了幾場雨就成這樣了，砌出來的房子怎麼能放心讓老人住？”

　　9月6日，本刊記者跟隨湖北鐘祥市董家巷4組的華自勇進入他家對面一棟新建好的7層樓房，眼前的頂層房子墻壁全裂開了大縫，在墻壁露出磚頭來的地方輕輕一摳，裏面的磚頭像粉末一樣散開。

　　華自勇説，因為鐘祥市禁用紅心磚，加上當地眾盛、福鼎兩家磚廠生産的頁巖磚打著新型磚的旗號，外觀漂亮，廠子離工地近，當地許多家都是找了關係才花高價購買到頁巖磚修房，沒有想到現在卻成了危房。“我家新房已經全部粉刷裝修完工，雖然看不出啥問題，但聽説別人家的房子都出問題了，睡在自己家也是提心吊膽啊！”

　　鐘祥市委副書記、市政協主席陳秀生告訴本刊記者，從今年3月下旬開始，政府就陸續接到老百姓反映岩頁磚有質量問題，經過調查，此次涉及問題磚的主要有當地的福鼎、眾盛、敖河三家頁巖磚廠，共生産了1800多萬塊磚，已銷售70%，其中鐘祥市和臨近的天門市購買問題磚蓋房的628戶中有90多戶新建房屋已經被定為危險等級最高的D級危房。

　　據多地初步調查，導致這些“粉末磚頭”的原因是，産品原料中的氧化鈣含量超標。中國磚瓦工業協會秘書長許彥明説，氧化鈣遇到空氣中的水會逐漸生成氫氧化鈣，體積膨脹好幾倍，因此含量過高會導致生産出來的磚頭一開始看不出任何毛病，但會慢慢爆裂粉化，這是磚瓦行業中的大忌。

　　從取材、生産到銷售使用“無阻”

　　當前，我國每年磚頭産用量9000億塊，大約能建成13.5億平米建築物，其中煤矸石、頁巖等非黏土類磚屬於國家鼓勵的新型建材，市場前景廣闊，但它們與黏土磚一樣，也都有氧化鈣超標的隱患。

　　對於磚瓦産品質量，國家相關標準和規範中一般設有原材料檢測、産品出廠檢測和工地使用檢測三道關口，而本刊記者實訪看，這樣的“粉末磚頭”從取材到生産再到銷售使用竟然能一路暢通無阻，暴露出我國建築市場高速發展背景下磚瓦行業中出現的質量監管漏洞。

　　首先，原料分析檢測不到位。長期從事磚瓦企業設計的北京建都設計研究院副院長張思成説，磚瓦行業一般都是就地取材，行業內通用的建廠規範中，對各類燒結磚所選取的原料中氧化鈣成分含量及相關工藝有嚴格要求，但當前巨大的市場需求導致大量個人涌進磚瓦行業，很多私人在建廠時並不嚴格遵守規範，只是把外地的工藝簡單照搬，而忽視對本地取材的原料可行性充分分析，給産品質量留下隱患。

　　本刊記者在河南、湖北兩地生産問題磚的四家企業調查了解到，這些企業均是成立不足兩年的新廠，並且在原料把控方面存在明顯缺失。記者走進河南新鄭市宏基墻體建材公司院內看到，公司的相關原料檢測設備並不齊全，公司的技術指導是從平頂山請過來的，只有幾年督造煤矸石磚的經驗。宏基公司代理人許先生將此次産品的質量問題歸於平頂山和新鄭環境有差別，“在平頂山煤矸石含鈣量七八個點都沒問題，宏基的四五個點就出問題了。”

　　其次，産品檢測未按標準執行。河南、湖北、廣西三地多家問題磚廠經營者和問題産品使用方均向本刊記者表示，他們以前從未碰到“粉末磚頭”這樣的問題。涉嫌生産問題磚的鐘祥市眾盛頁巖磚廠是從陜西學來的生産工藝，該廠負責人説，“我們根本不知道氧化鈣超標會導致頁巖磚爆裂，更沒有在出廠前對産品做過這方面的檢測。”

　　對此，張思成和許彥明解釋説，根據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2000年發佈的《燒結多孔磚國家標準》，並未對磚瓦産品中氧化鈣含量作具體限制，而是將氧化鈣超標導致的石灰爆裂程度作為一項重要指標詳細規定，要求磚廠在原料批次發生改變可能影響産品性能時，必須做包括石灰爆裂在內的型式檢驗。“如果企業嚴格執行這一國家標準，就能卡住氧化鈣超標帶來的質量隱患。”

　　據本刊記者調查發現，當地政府部門監管混亂也是産品檢測不到位的重要原因。鐘祥市處理頁巖磚質量問題領導小組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頁巖磚是近年來出現的黏土紅磚替代品，由於對頁巖磚的性能缺乏了解，一些紅磚生産企業在轉型中盲目新上頁巖磚項目，卻受到生産設備和生産技術等因素制約，而相關職能部門監管也不夠到位。

　　這位負責人説，以前紅心磚的生産檢測屬於墻體辦，現在不知道頁巖磚的生産檢測屬於哪個部門管。本地的質監部門只對磚的尺寸、強度進行檢測，而頁巖磚的化學成分比例問題需要到省裏才能檢測。

　　再有，工地檢測標準有明顯缺失。國家建築材料工業墻體屋面材料質量監督檢驗測試中心主任周炫指出，事實上，建材到了施工現場還有一道工地檢測環節，但我國現有的施工建築標準中對進場施工的建材只檢測外觀和抗壓強度，不檢測爆裂指標。“我們曾多次建議加入爆裂指標，其實只需一天的時間，但建築部門沒有採納。”這意味著，由於産品使用方沒有實質性檢測手段，對於粉末磚頭質量把控的最後一關也就形同虛設了。

　　張思成指出，磚瓦質量責任重大，但許多新入行者意識淡漠，因為違法成本低，一般就是停業整頓，而像氧化鈣超標這類質量隱患在施工中往往不易馬上顯現，但對建築物卻是摧毀性的打擊，因此必須引起高度重視。

　　排查與磚瓦行業準入管理

　　我國農村中有錢就蓋房的傳統觀念流行。近年來，隨著農民工收入的提高，掀起了農村修房熱潮。受訪的北京、河南、廣西等地業內人士指出，應該及時排查建房安全隱患，完善監管制度，加大執法力度。同時，從産業結構調整，加強行業準入管理入手，促進産業集中度，從根本上提升産業整體技術水平，堵住質量監管漏洞。

　　其一，全國排查磚瓦産品質量隱患。河南工業大學土木建築學院院長王振清指出，當前全國城鄉建設對磚瓦産品需求量巨大，煤矸石、頁巖等新材料磚更是受到大力推廣，一旦質量把關不嚴，後果不堪設想。

　　王振清建議，針對此次“問題磚”事件暴露出來的隱患，全國有條件的地區應該組織針對市場上各類磚瓦産品的質量大檢查，對已經發現氧化鈣超標的煤矸石、頁巖和黏土等原料要慎重使用。

　　其二，完善質量監督制度，加強執法力度。國家建築材料工業墻體屋面材料質量監督檢驗測試中心主任周炫等業內人士建議，建設部門應該考慮將燒結磚石灰爆裂指標納入建築工地檢測中，形成對問題産品完整的質量監督體系。同時，有關部門應該按照《燒結磚瓦企業質量管理規程》《燒結多孔磚國家標準》等規範，對各地磚廠在原料檢測、産品檢測等環節嚴格執法，對磚廠的技術設備和技術人員配備嚴格要求。

　　其三，加快磚瓦行業結構調整，淘汰小散亂企業，加強單個企業的技術實力。目前全國共有磚瓦廠8萬座，年産5000萬塊以上的大企業數量只佔5%，40%是1000萬塊産能以下的中小磚廠，政府監管難度很大。

　　許彥明等專家認為，應建立磚瓦行業準入標準，按不同地區設立燒結磚企業的準入條件：大中城市或經濟發達地區新建和改（擴）建燒結磚企業單線生産規模不能小于8000萬塊/年；其他地區單線生産規模不能小于5000萬塊/年。由此，政府監管的重點，從抽查轉向通過嚴把準入關，提升企業規模，讓企業自身主動在競爭中加強技術實力，消除質量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