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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雷波縣村民養智障者 騙入礦井殺死騙賠償金

發佈時間:2011年07月14日 09:38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人民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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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6日,四川宜賓市高縣慶嶺鄉馬橋村,重獲自由的謝明呆在家中。2009年,他被人帶至雷波,成了一名“無序流動人員”。圖/記者沈榮華

  江西的一起“礦難”,是一齣現實版《盲井》的再次上演。記者追溯受害人,赴四川雷波縣、高縣、珙縣調查,發現的是一座座現實版的《盲山》。“盲山”裏,被人“容留”著一些外人很難想象的“盲流”。

  1

  盲井

  從四川成都驅車向南行進413公里,即抵達涼山州雷波縣城。

  雖然全國第二、世界第三的溪洛渡水電站正在這裡建設,但是,“雷波”這個地名對外界大多數人來説仍顯陌生。它在歷史上的大事件有二:諸葛亮南征孟獲時雙方曾在此交戰;紅軍長征時曾路過此地。

  兩者均與戰爭有關。84%的山地地貌成為雷波交通上的天然屏障,如果不是行軍,願意光臨此處的恐怕只有金沙江了。

  近年,不斷上演的“盲井事件”,將雷波捲入輿論漩渦之中。

  《盲井》是導演李楊2003年拍攝的一部電影,情節並不複雜:有人將打工者帶至礦區害死,偽造礦難現場,並冒充礦工家屬騙取賠償。

  2007年至2011年,全國共有20多起“盲井事件”真實上演,犯罪嫌疑人大多來自雷波。

  命案

  最近一起雷波籍犯罪嫌疑人製造的“盲井事件”,發生在今年3月11日。

  這天,江西東鄉縣鉛鋅礦業有限公司一名叫“吉魯史格”的礦工死亡。3天后,“吉魯史格”兩名“家屬”現身,索要120萬元賠償。

  “家屬”還帶有“吉魯史格”戶籍所在地四川金陽縣公安部門開具的死亡證明。

  這引起了東鄉縣虎圩鄉派出所所長鄒曄的懷疑:“這個明顯不符程序,屍體還在我們這裡呢,怎麼他們當地的公安部門就開出死亡證明了?”

  虎圩鄉派出所民警趕赴四川金陽縣調查,發現死者的身份證和戶口簿係偽造——“吉魯史格”弟弟介紹,他哥哥確實名叫吉魯史格,但不是證件照上的那個死者。

  此外,“吉魯史格”出事地點也很蹊蹺,並非他正常的工作場所。——“吉魯史格”本該在井下160米的工作面工作,但是,他卻從距工作面37米高、尚未打通的通風井摔了下來。

  警方控制了“吉魯史格”的兩名“親屬”和帶他來做工的五名礦工。經多輪審訊,一個蓄意殺人並製造礦難假象騙取賠償的作案團夥浮出水面。

  據冒充“吉魯史格”親屬的犯罪嫌疑人盧幾且交代,2010年10月,他們以5200元從四川雷波買來一名智障流浪人員,冒用金陽縣吉魯史格的身份信息,為他製作了假身份證和假戶口簿,今年3月,他們將“吉魯史格”帶到案發礦企打工,伺機將其殺害。

  “到了(礦井)底下,就是看機會了。比如説今天去了,今天有機會,或者是有不安全的地方,就弄死他。”和“吉魯史格”一起到礦企打工的另一名犯罪嫌疑人盧幾呷交代,自“吉魯史格”3月初進入礦企開始,他們就一直在尋找機會殺死他,最後,他們發現通風井是理想的作案地點,便把他推下去了。

  負責偵辦此案的東鄉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李斌説,這9名犯罪嫌疑人分工明確:1人負責安排他們到礦上幹活;5人帶著智障者一起打工並把他害死;2人在家等消息,智障者一旦遇害,他們就冒充家屬到礦裏索取賠償;另外1人負責辦理各種假證件。

  4月18日,東鄉縣公安局以涉嫌故意殺人罪、詐騙罪向檢察院提請批捕盧幾且等9人。

  7月13日,李斌介紹,目前該案偵查工作結束,除一名涉嫌詐騙的嫌犯外逃外,其餘案犯全部被警方控制,即將移送檢方起訴。

  雷波縣委政法委副書記劉興偉説,遇害的“吉魯史格”真實身份目前仍無法查實;賣掉“吉魯史格”的犯罪嫌疑人龍拉鐵已被雷波警方刑拘,但相關部門遇到的問題是,找不到合適的罪名和法律依據對其實施起訴。

  鏈條

  在有據可查的資料中,雷波籍男子吉拿古哈是全國最早被發現利用“盲井”手法作案的人。

  2007年冬天,河北武安市一家鐵礦,21歲的吉拿古哈將“自己”火化,隨後,他偽造出礦難現場,以此為由向礦方索賠了11萬元。——這名被火化的男子只是名義上的“吉拿古哈”,其實,他是被吉拿古哈及同夥殺死的受害者。

  雷波縣公安局統計,截至2009年底,由雷波籍案犯製造的“盲井事件”共20起,其中2007年、2008年各1起,2009年18起。

  這些案件中,2009年末發生的“黃所格事件”曾引發媒體廣泛關注。

  當年11月23日,湖北黃石大冶市,一名叫“黃所格”的礦工,上班才第三天即不幸“墜井”身亡。26日,自稱“黃所格”七叔的家屬趕到大冶。27日,礦方提出賠償20萬元,“家屬”表示滿意。後來,警方調查發現,在礦難中死亡的“黃所格”,4年前就在四川雷波老家自殺了。

  正是2009年,“盲井事件”在全國大量出現。來自福建永定縣、三明市,河北寬城縣、遵化市、遷西縣,山東蓬萊市、招遠市,浙江江山市,遼寧撫順市、朝陽市,雲南耿馬縣、湖北大冶市、四川甘洛縣等9省15縣(市)民警,紛紛趕到雷波,要求協查雷波籍犯罪嫌疑人偽造礦難騙取賠償的案件。

  輿論開始關注到,雷波可能存在一條與“盲井事件”相關的犯罪鏈條:犯罪嫌疑人在這裡買到智障人士後,帶去外地各礦井,將其殺害並騙取賠償。

  “娃子”

  “黃所格事件”發生後,那些被謀害的死難者漸漸引起人們關注,他們來自何方?

  2009年12月26日,湖北媒體《楚天都市報》刊發《千里追蹤偽造礦難殺人敲詐案》提到:

  “目前發生的敲詐殺人案,被害者很多為身份不明的智障人員,而雷波山裏圈養的‘娃子’,大部分也有智障。”

  “當地一些山村像養牲口一樣圈養著一些癡呆人員,當地人稱為‘娃子’。他們是‘主人’的私有財産,可以買賣,甚至條件成熟時,以他們的性命作為賺錢工具。”

  “有一些人好吃懶做,成天四處遊蕩,碰到神志不清的流浪人員,悄悄跟在後面,拿出吃的喝的進行哄騙,然後圈養在深山中,販賣給需要勞力的家庭。”

  “還有更歹毒的人,將哄騙來的或買來的‘娃子’進行訓練,帶到全國各地去打工,伺機推下建築工地,或在礦井下殺死,以騙取老闆的賠償金。”

  “去年縣政府曾發出通報,要求各家各戶交出‘娃子’,返送回鄉了一批。”

  “去年6月,在該縣公安局後面的深山中,警方一次性解救了40名癡呆人員。今年在卡哈咯山區也解救了7人,這些人員被圈養在草棚中,平時幫人放羊、幹農活。”

  這則報道刊發3天后,雷波縣政府發佈一份題為《關於記者用語錯誤的糾正》的新聞發言人材料指出:

  被農戶“容留”的智障人員,均與農戶“同吃、同住、同勞動”,不存在“像養牲口一樣圈養”的情況,有的智障人員在清理時還不願意離開;當地沒有“娃子”,“娃子”是奴隸制度下奴隸主家庭擁有的奴隸;雷波進行的是“清理”工作,不是“解救”。

  2

  盲流

  雷波縣不滿意“娃子”的叫法,對於那些在“盲井事件”中遇害的人員,雷波縣政府有一個稱謂:無序流動人員。

  針對當地村民“容留無序流動人員”的情況,雷波採取了三次行動,第一次,組織警力進村第二、第三次,均是以鄉鎮政府為主進行“清理”。

  儘管“清理”行動發現了外省籍婦女兒童,但是,雷波縣並沒有讓“容留者”受到法律追究。雷波縣委政法委介紹,“一旦交出便既往不咎”是第三次“清理”行動中的“潛規則”。“哪個(容留者)不怕坐監?他要藏起來,你就更找不到人了,他要是都丟在街上,你就更找不到了。”雷波縣委政法委副書記劉興偉坦承。

  “清理”

  在“黃所格事件”觸動公眾神經之前,“無序流動人員”問題已引起雷波縣政府注意,警方開始對境內“無序流動人員”情況進行摸底。

  警方發現,在馬頸子、山棱崗、莫紅、瓦崗、卡哈洛、錦城、上田壩等中心鄉鎮,有不少村民收留智障人員。

  2009年1月10日,雷波縣公安局組織人員,荷槍實彈進入縣城附近的帕哈鄉磨石村等地,對錦城鎮範圍內的無序流動人員實施“清理”遣返。

  這是雷波縣唯一一次主動進行的“清理”工作。之後,該縣對“無序流動人員”的“清理”方式,以“村民主動上交”為主。

  雷波縣委政法委書記苦衛東表示,雷波境內山脈交錯、交通不便,從縣城到卡哈洛等地往返需要一天時間,只憑警力挨家挨戶搜查,難以完成“無序流動人員”的“清理”工作。

  經縣委討論,雷波縣政府決定,以鄉鎮為主體、民政配合的方式“清理”“無序流動人員”,也就是説,讓各鄉鎮主動清理、上交無序流動人員。

  這一行動當年6月開始,9月結束,共“清理”115人。雷波縣政府統計,他們都是外地人。

  這次“清理”結束,並沒有堵住各地頻發的“盲井事件”。

  2009年10月29日,雷波籍男子吉納古日夥同他人,在遼寧建平縣一家鐵礦礦井內將兩名渣工打死,偽造礦難現場騙取賠償。

  12月,湖北大冶曝出“黃所格事件”。雷波縣委在一份文件中認為,這給該縣造成“極其嚴重的負面影響”。

  外省人

  去年1月5日,雷波縣委下發“2號文件”,要求進一步“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重點是:全縣各鄉(鎮)非法收養、容留的無序流動人員;縣內各礦山企業、建築工地等使用未成年人或使用限制民事行為人員等非法用工現象。

  和上次“清理”相比,這次行動的主體同樣是鄉鎮,方法也基本相同:各鄉鎮將農戶家非法容留的“無序流動人員”集中後,送交縣政府。

  至9月22日行動結束,雷波縣政府再次“清理”165名“無序流動人員”,其中智障人士27人、未成年人23人、女性28人,部分未成年人來自甘肅、雲南等外省。

  通過兩次行動,雷波縣共“清理”了280名“無序流動人員”。儘管這些被“清理”出的人員中有婦女、兒童及被買賣的智障人員,但是,當地沒有任何容留者遭受法律追究。

  其實,早在第一次“清理”行動中,雷波縣政府就發現,“少部分智障人員是通過買賣的形式進入雷波的”,警方在調查過程中傳訊了5名涉案人員,僅以訓誡了結。雷波警方的理由是,《刑法》修改後取消了“拐賣人口罪”,對買賣成年男性的行為無打擊處理的法律依據。

  對於第二次“清理”行動中出現的外省籍婦女兒童,雷波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江澤明認為:“這些小孩,他們自己思想意識不成熟,所以才會到處流動。”

  政法委書記苦衛東再三強調,“清理”行動中,政法委從來沒有接到過相關舉報和案件線索。

  當前,雷波縣正在開展新一輪“清理”行動,在這輪行動中,已“清理”出3名“無序流動人員”,全部遣送原籍。

  雷波縣委政法委副書記劉興偉説,當地警方接下來的重點工作,就是協助外地警方打擊“製造礦難騙賠”的行為,在逃的20多名雷波籍嫌犯中,警方目前已抓獲4人,今年的目標是要抓獲一半在逃者。

  3

  盲山

  “盲井事件”將公眾關注的視線引向了“盲流”,而他們的身後,是一座座“盲山”。

  《盲山》是導演李楊拍攝的第二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名女大學生被騙至小山村當新娘、想盡辦法也無法逃離的故事。

  四川宜賓市高縣人謝明、珙縣人羅輝,是雷波縣第三次行動中“清理”出來的165名“盲流”中的兩位。他們的親身經歷可以説明,在雷波崇山峻嶺中“盲流”們的生活。

  農活

  2009年,謝明還在宜賓市打工。8月23日,他遇見3人,其中一人名叫白爾布,説可以在宜賓屏山縣給謝明找點活幹,工錢100元一天。

  第二天一早,謝明和這3人踏上了去屏山的班車。車至屏山,白爾布説,當地沒活幹了,先去他家等兩天再去找工作。謝明的身份證、手機、錢包隨即被拿走,並被對方帶至雷波。

  當天深夜,一行人乘麵包車到達白爾布位於汶水鎮蓮花石村的家中。從雷波縣城到蓮花石村共有20公里路程,交通只有一條山路,由於行人稀少,進出者非常顯眼,外人很難隱蔽地進入或離開。

  次日大早,謝明被再次轉移。他被帶至距蓮花石村22公里外、帕哈鄉磨石村的另一戶人家。磨石村離雷波縣城10公里,地險人稀,山路較蓮花石村更險。

  就在謝明抵達磨石村的這天,他未來的“工友”正在來這裡的路上。

  8月25日,宜賓市人才市場,18歲的珙縣少年羅輝在找工作,一名叫山木且的磨石村村民告訴他,自己家里正缺一名小工,羅輝也“無序流動”到了磨石村。

  26日,謝明被“容留者”要求幹農活。“他們説給我錢,一天100元。”謝明説,自己不相信還能拿到報酬,但他也沒有反抗。

  最初,謝明要幹的活並不重,“容留者”對他也還算和氣,只是吃得不好,一天兩餐,餐餐洋芋。羅輝則被“容留者”拉著到處走走看看。在這裡,他們彼此不能見面。

  到了9月底,麥子都種完了,謝明被要求幹的活漸漸加重。

  謝明開始拒絕勞動,他得到的是關禁閉和餓肚子,“最長一次有四五天沒吃飯,水都不讓喝。”後來,謝明被送回蓮花石村白爾布家。他繼續不合作,被反鎖在房間裏,只能得到維持生命的食物和水。

  10月21日是謝明印象最深刻的時間節點。這天他吃得不錯。原因是白爾布喜得貴子。

  次日,謝明提出要回家,但被白爾布要求“先給錢”。“我説,我幹活你沒給我錢,怎麼還要我給你錢?他説有車費、住宿費、醫藥費,讓我給他四千塊錢。”

  謝明沒有錢,他又被關了起來。

  下井

  另一邊,選擇妥協的羅輝,已開始幫山木且做農活,山木且答應每天給他50元工錢。羅輝記著日子:“從10月20日到12月2日離開他家,幹活40天,工錢2000元。”

  與羅輝失去聯絡的父親羅坤中,自9月份開始,頻頻接到匿名電話,“説你家娃兒被人拐騙,要我拿三萬塊錢去取。”

  不久,羅輝被山木且交給熊石舉、朱格符、阿色古三人,離開雷波,開始了一個多月的跨省下井之旅。

  ——他先是被帶到貴州安順市金織煤礦做工;5天后,他被轉移至雲南昆明市石林縣平凹煤礦下井;8天后,他再次被轉移至曲靖市樂平縣小海子煤礦,幹活30天。

  在這三個地方,羅輝都得到了“每天50元工錢”的承諾。但是,無論是在白爾布家做工,還是在外省下井,他一分錢也沒有拿到。在外地煤礦做工,不下井的時候,他被反鎖在房間裏。

  羅輝挖煤期間,羅坤中曾收到兒子的一條短信,説自己被困在煤礦,希望父親去救他。只此一條,再無下文。

  與此同時,被白爾布“容留”的謝明也開始服軟,幫對方做農活,“一般上午喂豬,中午做飯,下午去山上砍柴。”

  白爾布是不是和他“同吃同住同勞動”呢?

  謝明説:“他不做。我砍完柴,他會和我一起把柴背回家。”

  12月下旬,謝明被白爾布交給其他幾個人,説是要帶他去義烏打工。謝明説,去義烏的麵包車上,有三個像他這樣被控制的人,分開坐著,彼此不能交流。同時,他們還得到警告,不要逃跑,否則會被砍死。

  經過兩天三夜的行程,謝明等人到達義烏一個隧道工地,不知為何,工地方和他們的“老闆”沒有談攏,耗了3天后,謝明被帶回雷波。

  逃離

  去年1月26日,謝明再次被轉手,這次,他聽説自己將被帶至山西挖煤。在雷波縣城轉車時,由於沒買到車票,他被帶到旅館住宿。睡覺時,他被反鎖在房間裏,有人輪流看管。次日淩晨6時,趁看守者睡著,謝明從旅館逃出,跑到派出所報案。

  此時,正值雷波開展“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

  謝明説,自己告訴接待他的兩名民警,拐賣他的人正在旅館睡覺,但是,民警並沒有實施抓捕,也沒有做筆錄。

  後來,謝明被帶往雷波縣武裝部招待所。按照雷波縣的部署,各鄉鎮上交的“無序流動人員”全部住在這裡。

  1月28日,在招待所的第二天,謝明見到了羅輝。

  ——在雲南曲靖結束“挖煤之旅”後,羅輝被人帶回雷波,和謝明逃離控制的過程一樣,他也是趁看守者睡著時從旅館逃出的,只是,他逃出的時間是1月25日,比謝明早了兩天。

  羅輝逃出後也立即報案,但是,警方也沒有實施抓捕行動。

  2月3日,謝明和羅輝將各自遭遇寫成《申訴書》,交給雷波縣委政法委。兩人詳細介紹了自己被騙、被強制勞動、被限制自由、被帶出打工以及逃出的全部經過,其中,羅輝還對自己的工錢唸唸不忘,計算出自己一共被拖欠3950元工錢。

  謝明被告知,他應該去宜賓市報案,“他們説,宜賓的公安才能幫我抓人,要回我的身份證和錢。”

  2月26日,在雷波縣武裝部招待所住了一個月後,謝明、羅輝被雷波縣民政局副局長勒格格日帶隊送回老家。羅坤中見到兒子後,送了一面錦旗給雷波縣民政局。

  羅坤中回憶,勒格格日當時説,羅輝工錢的事會調查,查實後就會匯過來。

  謝明也得到了類似承諾。

  至今,他們都沒有得到被拖欠的工錢。尤其是羅輝,他永遠都見不到那筆錢了。

  2010年4月5日,在高縣沙河鎮打工的羅輝因車禍遇難,離19歲生日還差一個月。

  在雷波、貴州、昆明、曲靖打工賺得的錢,成了羅輝為這個家庭賺到的最大一張白條。

  4

  逝者

  在2010年雷波“清理”上來的165名“無序流動人員”中,有8人永遠不會受騙了。他們死在了雷波。

  雷波縣民政局給這8人的登記表中,在“姓名”一欄,4人“啞巴”,1人“無姓名”,另外3人分別是張東、熊忠濤、圓友土。

  這8名“無序流動人員”,生前都曾被送至雷波縣中心醫院內科救治,死亡原因都是“多器官功能衰竭”。

  拒食

  雷波縣中心醫院內科主任劉利方回憶,這8名病人是2010年7月至8月份陸續送來的,年齡在20歲至50歲之間,平均體重只有40公斤左右,特徵是“驚人的虛弱”。

  虛弱到什麼程度?劉利方説,自己之前從來沒有見過“肌肉鬆弛到那個程度的病人”,“肌肉就像一件衣服挂在骨頭上。”

  原因呢?劉利方推測:“應該是長期不進食造成的。但一般7天以內不進食,不會這樣肌肉鬆弛。他們應該是長期如此的結果。”

  劉利方還介紹,8名病人全部“表情單一、神情呆滯、反應遲鈍,問他們問題也不回答,刺激反應比較差,很麻木”,但是,醫院也沒有從他們身上查出病症,他們“心肺、肝功能、腎功能、血常規都基本正常”,也看不出外傷。

  “他們的病情就是逐漸不能吃飯,不能運動,日漸消瘦。”

  “我們每天都讓他們去運動,好好吃飯,可是他們從來不回答,只是那樣望著我們,眼睛無神。”

  “到後來,甚至我們檢查都沒辦法進行了,因為他們站不起來,扶到儀器旁邊就會倒下去。”劉利方説,“癌症晚期的病人,營養都比他們要好一點。”

  “我們給他們打氨基酸、脂肪素、葡萄糖,給他們口服藥物、送食物,可他們都不吃,到最後試著給他們插胃管強制進食,可是胃管是要他們配合吞咽才能插進去,不然可能引起窒息,但他們不配合。”

  安葬

  “基本上是沒有求生慾望了。一個人要是放棄求生的慾望,生存希望就很渺茫了。”劉利方想了想,又補充:“他們的精神狀態,就比放棄求生意願的還要糟糕。”

  “就算我有時候揚起手説‘你再不吃我就打你’,他們還是那樣呆滯地望著,仍然不吃。甚至我告訴他們,你們有同伴死了,所以你們一定要多吃飯,多走動,可是這些話基本沒什麼效果。”

  劉利方不知是什麼導致病人出現這種狀況,他推測:“很大可能是生前受了非常嚴重的精神刺激。”

  他介紹,8名病人入院治療時,距他們一墻之隔的另一間病房裏,躺著一名70多歲的女性植物人,她靠流質水果、雞蛋、營養粉等食物,撐得比那8名病人還久,直到今年上半年才過世。

  劉利方強調:“他們精神上應該受過什麼刺激。”

  圓友土死於2010年8月2日,是8名病人中最先撒手人寰的,當月,還有6人相繼死去,“無姓名”熬到了9月18日。

  雷波縣公安局8月27日給其中一人進行了屍檢,法醫鄧德強介紹,死者身高1.65米,35歲左右,體型消瘦,鑒定結果是“排除機械性外傷致死”。

  雷波縣民政局統一安葬了這8名死者,地點在雷波後山公墓裏。

  他們沒有墓碑。每個人墳前有一塊石頭。

  [鏈結]

  鄧福江的盲流生活

  鄧福江吃著最後一顆洋芋,“吧唧吧唧”。接著,他用滿是灰塵的手指,將一根蔥葉上的泥巴粗粗剝去,捲曲,送入口中。最後,他拍拍手,用一種熟視無睹的神情,扭頭看著站在門口的記者,撅動下顎。

  這是下午4點,他“吃早飯”時的情景——他剛起床。

  他的頭髮花白、捲曲,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他一隻眼睛瞎了,另外一隻眼睛很難對同一個物體對焦5秒以上。

  他住的是一間約8平方米大的小屋,已經傾斜。小屋內,坑坑洼洼,沒有電器,沒有現金或存摺,沒有其他人,僅有一炕,一灶,一鍋,以及數捆幹柴。

  鄧福江沒有可稱為“財産”的東西,也沒有親人。他出生在1940年代,是一名“娃子”,1956年民主改革後,他認了養父,有了家,當上了民兵連長。而後,他精神出現問題,接著,失去上述一切,最後,成了一名“無序流動人員”。

  和那些被謀害在井下的人相比,他是幸運的,曾3次被救回。

  他第一次被救回是在2008年9月,救他的是同村村民何貞明。當時,何貞明外出東北打工在成都轉車,在火車上見到鄧福江時,震驚了。

  像大多數智障人士和精神病患者一樣,鄧福江精神出現問題後,行動仍有一定規律性,比如,他每天都要步行4公里去縣裏的垃圾堆覓食,一有機會就會去工地或農田幫人做力所能及的勞動……但是,他不會離家太遠,也不會太久。

  當何貞明在火車上見到鄧福江時,鄧已經從村子裏消失達5個月之久,大家都以為他已客死他鄉。

  和鄧福江在一起的,還有3名陌生男子。何貞明叫來列車長和乘警盤查:3名男子都是雷波西寧鎮人,正要帶鄧福江去山東的煤礦打工。

  何貞明對“盲井事件”有所耳聞。他讓列車長抄下3人的身份證號,並告訴他們:“你們帶他去打工,飯要讓他吃飽,人要平安,賺的錢你們就分了,要是有什麼事情,我們就來找你們。”

  當年10月,鄧福江回到村子。好景不長,2009年3月間,鄧福江再次失蹤。

  這一回,鄧福江趕上了雷波“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2009年6月至9月間,雷波一共清理出65名“無序流動人員”,其中,五官鄉的一戶人家交出了鄧福江。

  在“無序流動人員”中,鄧福江是屬於讓人“喜聞樂見”的那一類。發病後的他,依然保持著優良秉性:主動幫陌生人幹活,不管是農活還是搬磚,並且還很賣力,同時,他拒絕任何報酬,只接納地上的“無主之物”。

  因此,當鄧福江2009年10月第三次失蹤時,村民並不覺得奇怪。他們覺得,像鄧福江這樣的人,“容留者”必然是喜聞樂見的,不管是養在家裏幹活還是帶出去打工,他都是很配合的對象。

  這一次,鄧福江在雷波馬頸子一戶“容留者”家裏呆了3個月。因為當地又在開展“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他又被交了出來。

  沒有人知道鄧福江在此期間過著怎樣的生活,甚至很少有村民注意到,這次回來,鄧福江的眼睛瞎了一隻。

  村民認為,在當下情況下,鄧福江的失蹤幾乎是無法避免的。

  ——雖然他是五保戶,但由於不會花錢,五保費被存在村裏,由組長給他買洋芋,再向村裏報賬。記者看到,兩年來,組長給鄧福江買洋芋的記錄還沒有寫滿半張紙。

  相對而言,縣城垃圾堆裏總會有富餘的食物,因此,鄧福江更習慣出門自謀生活。

  村民們指著他的背影説,如果有善心,就應該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否則,他再失蹤,就只是時間問題。(記者曾鳴 實習生王雪 徐雲)

責任編輯:陳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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