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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嘎”的新生

發佈時間:2011年06月29日 05:31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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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嘎”的新生

丹增(藏族)

  1950年藏曆新年初一,我家來了一個“折嘎”,我那時4歲多。天還沒亮,門口就傳來“吉祥如意,萬事圓滿”的説唱聲。我躲在大門後面從門縫往外看。只見一個衣裳破爛、蓬首垢面、骨瘦如柴、身單似葉的男孩,脖子上挂了一條又細又短、又臟又爛的哈達,左臂挂著一件白色的羊皮面具,左手端著一個又大又舊的破木碗,右手提著一根5尺多長的木棍。他先清了一下嗓子,然後聲音洪亮地朝著油漆大門説唱起來。“哈哈!菩薩勝利了,王爺勝利了,慶賀,慶賀。今天是個好日子,看天,明媚的陽光照射在老爺屋頂,您的高壽如千年古松;看地,五色的鮮花盛開在太太床前,您的容貌如百年荷花。今年貴府,庫裏裝不下金條銀元,鍋裏煮不完牛頭羊頭,身上穿不完豹皮虎皮;您家的千金,臉龐月兒一樣圓,腰身竹子一樣軟,頭髮蘭草一樣柔,出嫁的彩禮,又可以蓋一座宮殿。我這等人,永遠帶走的是影子,留下的是腳印,天上飛的鳥兒,沒有比麻雀更小的,地上活著的人,沒有比折嘎我更苦的……”這時,我家的管家一改往日那種點頭哈腰的模樣,而是齜牙咧嘴,目露兇光,氣衝衝地拉開大門,隨手丟給一小塊三指寬的風乾肉,不耐煩地連聲吼道:“走開,走開,別在這裡烏鴉叫似的!”小孩看了一眼那小塊風乾肉,癱坐在地上,眼裏含著淚花。

  “折嘎”藏語意為“白髮老人”。相傳遠古時候,在西藏遇到戰爭勝利、狩獵豐收或聚眾慶典,都得由一位年高德重的白髮老人,説一番祝福讚美的話。這種習俗沿襲下來,成為一種專門的説唱藝術即“折嘎”。説唱“折嘎”的人,在舊時代社會地位和乞丐一樣。藏曆新年初一,大戶人家都盼著折嘎來讚美幾句,帶來吉祥的兆頭,也是折嘎乞討的好日子,一年的生活好不好就看這一天能討到多少。

  1960年的藏曆新年,是人人擁有田地畜群的第一年,西藏曆史翻開新一頁的第一年。初一早晨,我家第一個推門進來拜年的是縣工作隊的劉隊長,他領著十多個工作隊員,手捧潔白的哈達前來拜年。父親擁護改革,把空閒的房子讓給工作組住,也因此成了愛國統戰人士。互道祝福之後,父親對劉隊長説:“今天是喜慶的日子,連折嘎還沒有説唱,您就親自賞光,非常感謝!”劉隊長的翻譯是個藏族軍人,名叫扎西,濃眉大眼,高鼻寬肩,一身得體的黃布軍服,配上閃著紅五星的軍帽、整齊的皮帶、小巧的左輪手槍,顯出一種英氣勃勃、神武有力的風采。扎西翻譯完劉隊長的話,便問父親:“您是不是很喜歡聽折嘎?”父親説:“是啊,我每年這個時候都能聽到折嘎清亮的祝福聲,今年更值得祝福。”扎西不慌不忙,把端在手裏的酒杯放在桌上,脫掉軍帽和上衣,端端正正地站到客廳中央,脖子上挂了一條又寬又長的潔白的哈達,面朝父親和劉隊長,大喊一聲:“哈哈,恭喜,恭喜,吉祥如意!”接著整了整衣領,高山流水般地唱道:“藏曆新年到了,今天是個好日子,看天,紅太陽光輝照到了西藏,看地,百萬農奴翻身得解放,折嘎我來自東方,是開了珍珠山的大門來的,西藏潔白的雪山是珍珠堆起;折嘎我來自南方,是開了瑪瑙山的大門來的,西藏鮮紅的土林是瑪瑙堆起;折嘎我來自西方,是開了翡翠山的大門來的,西藏綠色的草原是翡翠堆起;折嘎我來自北方,是開了琥珀山的大門來的,西藏黃色的寺院是琥珀堆起……”大家聽著扎西的説唱又驚又喜,我奶奶更是喜不自禁,不停地用上衣袖子和粗糙的手掌擦著眼淚。

  扎西坐回原位,父親十分納悶地問:“扎西啦,你折嘎説得這麼地道,是跟誰學的?”扎西有點難為情地説:“不瞞老爺,我從小説折嘎長大的,10年前還在您府上説唱過。”

  藏曆初六的深夜,月亮一露臉,滿天的星星驚散了。扎西房間的油燈亮光透過窗紙忽明忽暗,我好奇地走到門口,輕輕地敲了一下,扎西把我讓進屋裏,並請我坐在床沿上。他手裏翻動著一本薄薄的小書,此前我翻的全是厚厚的長條經書,從沒見過這麼小的書,不禁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書?”他笑了笑説:“這是黨章。”我又問:“什麼是黨?”他沉思了片刻説:“黨是最好的人聚在一起的隊伍。”我再問:“那你是最好的人啦?”他搖了搖頭説:“我幹的是最好的工作,幫助所有有困難的人。”

  夜深人靜,扎西在我好奇的催問下,講起了他的故事。扎西的父親是西藏昌都人,是個一天換一個地方睡,一天換一個路面走的流浪藝人。扎西從記事開始,跟隨父親從金沙江畔的德格出發,父子倆走過了許多部落,白天,沿著一座座牛毛帳篷,討些骨頭和奶渣充饑;夜晚,就擠在別人的羊群堆裏過夜。走了5年,才到拉薩。扎西父子白天走街串巷,碰上豪宅大戶,就來一段折嘎,要點賞賜;晚上蹲在轉經的路邊,或拍手唱歌,或念誦經文,向香客乞討,深夜才回到乞丐村,擁擠在橫躺豎臥的人群中相互取暖過夜。不久,父親全身長滿凍瘡,潰爛感染,悲慘地結束了生命。

  從此,扎西成了這陌生的古城裏一片從樹上掉下的枯葉。有一次,四天沒有進食,餓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看到一個燒餅攤,饑不擇食地用自己唯一的“財産”舊毛毯換了一個冷硬的燒餅充饑。古老的城市對流浪者來説,是眼裏的盛宴,遙遠的故鄉畢竟是夢中的思念,他選擇跟隨一個馬幫走上回家的路。一年多的山路,全憑赤足行走。一個馬鍋頭開玩笑説,扎西腳上的繭比馬掌還結實。一路上,閒暇時間,他就用自己製作的六弦琴為馬幫彈唱民歌,混口飯吃。走了一年,唱了一年,回到昌都,一切都變了樣。窮人、乞丐都可以到供應站領取糧食和布料,發放的人穿著黃軍裝,頭戴五角星,人們稱他們“親人解放軍”,街上的貨物多了,人們的穿戴新了,人與人平等多了,歧視謾罵的少了,昌都和平解放了。扎西捧起六弦琴,唱起民歌,“東方升起了明媚的月亮,繁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溫暖流遍了我全身……”哪家有喜事,他的身影就出現在那裏,他不僅學會了彈唱,還學會了跳舞,而且舞姿輕盈優美,舞步瀟灑飄逸。

  有一天,昌都街頭張貼出征兵通知,扎西喜出望外,擠在人群中報了名。一個營長笑著説:“我早就認識你,現在就留下來吃飯吧。”這是他長這麼大受到的第一次最體面、最有尊嚴的禮遇。他先是在營部劈柴、燒水,後來放馬、送信,還漸漸學會了漢話,又開始學習漢字。一天營長告訴他:“你這麼有藝術才華,不一定去當兵,可以到地區文工團工作。”就這樣,扎西參加了解放軍,後來還成長為一名營級幹部。

  1980年的藏曆新年到了。初一早晨我打開收音機想聽聽西藏新聞,電臺裏傳出的卻是:“哈哈,恭喜,恭喜,今天是個好日子,藏曆新年到了,看天,太陽周圍飄彩雲,看地,雪山腳下鮮花開,看人,喜氣洋洋逗人樂。”這聲音十分耳熟,我屏聲息氣,繼續聽下去。“折嘎我來自東方,是開了珍珠的大門來的,除掉四害大快人心,各族人民心情暢快;折嘎我來自南方,是開了瑪瑙山的大門來的,三中全會春風吹遍,四化建設加快步伐;折嘎我來自西方,是開了翡翠山的大門來的,黨的政策溫暖人心,民族文化繁榮昌盛;折嘎我來自北方,是開了琥珀山的大門來的,金盃銀盃高高舉起,面向東方唱起讚歌……”最後,是播音員清脆的聲音,“剛才是民族藝術研究所著名藝術家扎西説唱的折嘎《夢中的吉祥》。”我站在收音機前,心潮澎湃,激動、興奮、喜悅之情油然而生。後來才知道,扎西部隊轉業考上了中央民院藝術系,還讀了研究生,專業仍然是民間藝術,成了西藏屈指可數的藝術人才。

  90年代初的一天,扎西不幸逝世。他的喪葬是按藏族習俗辦理的,唯一不同的是,在他仰躺的木枕邊,除了一盞明亮的酥油燈外,還擺放著一本封面和封底用牛皮紙糊起的小書,那是30年前他當工作隊員住我家時的那本小書——“黨章”。

  臨走時,他夫人用顫抖的雙手,將一個黃布包交給我。她説:“扎西病重後囑託我,將這包東西親手轉交給您。”我輕輕地打開黃布,裏層也是一塊黃布,再打開是規格一致,手工裝訂成的整齊的三本書稿,第一本是折嘎説唱集,第二本是民歌專集,第三本是民間舞蹈選編。這就是一個流浪藝人最後留給後人的飽含汗水、淚水、智慧和勤勞的精神財富,最後獻給世人的愛心。

責任編輯:魏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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