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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九十堅守手術臺前 吳孟超:九旬醫生正當年

發佈時間:2011年04月24日 19:44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教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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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愛黨愛國愛民的傑出院士吳孟超

歸國時的護照

吳孟超近影 董少校 攝

  2011年4月16日上午,東方肝膽外科醫院手術室裏,一場肝臟腫瘤切除手術正在緊張地進行著。主刀醫生站在病人左側,全神貫注,接過護士遞來的剪刀、彎鉗,在助手配合下嫻熟地剝離、結紮。運用間歇性肝門阻斷法,他成功把三四斤重的大腫瘤切除,病人流血卻非常少,整臺手術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在這個過程中,醫生的手沒有一絲抖動,每個動作都乾淨利落。

  這位醫生叫吳孟超,是中國科學院院士、第二軍醫大學東方肝膽外科醫院院長,也是我國肝臟外科的主要創始人。踏上醫學之路68年來,吳孟超主刀的肝臟外科手術數以萬計。如今,他已年近九十,卻依然堅守在手術臺前。

  有人勸吳孟超,已經這麼大年紀,該得的榮譽得了,該當的官當了,也不缺錢花,就不要再去一線忙活了。對此他只是笑笑,説:“醫生要把挽救病人生命作為終身的追求。這是我的職責,能做動手術我就要去做。”

  了不起的“小個子”

  勇闖肝臟外科“禁區”

  1943年,吳孟超考入同濟大學醫學院,成為“中國外科之父”裘法祖的學生。他夢想未來像恩師那樣成為一名外科醫生。

  吳孟超身高只有1米62,從人們傳統的思想觀念看,並不太符合做外科醫生的條件。1949年畢業考試中,吳孟超平時學得最認真的外科只考了65分,小兒科的成績則是95分,按當時慣例,哪科成績考得好,就到相應的科室去工作。

  然而,吳孟超還是抱定了一個念頭:“我一定要做外科醫生,而且還要做個最好的外科醫生!”當年8月,上海華東軍區人民醫學院(第二軍醫大學前身)公開招聘醫生,吳孟超以他的自信和真誠打動了主考官,從此走上醫學報國之路。

  1958年,裘法祖受聘為長海醫院兼職教授,吳孟超再次成為他的學生。吳孟超並不滿足於做個普通的“開刀匠”,對發展方向卻還是有些茫然。裘法祖對他説:“世界醫學發展很快,但肝臟外科目前很薄弱,我國在這方面還是一片空白,偏偏我國又是肝臟疾病高發地區,如果你有決心,可以往這個方向發展。”吳孟超茅塞頓開,打定主意在肝臟外科領域作出一番成績。

  肝臟是人體的“營養庫”和“化工廠”,解剖極其複雜。直到上世紀50年代初,肝臟外科在我國還是一片空白,沒有教科書,沒有符合正常生理的肝臟解剖理論,也沒有成功的肝癌切除手術先例。一個外國醫學代表團成員在參觀醫院時傲慢地説:“中國的肝臟外科要趕上世界水平,最少要二三十年時間。”

  吳孟超並沒有被困難嚇倒,他向醫院黨委寫了一份向肝臟外科進軍、成立肝臟外科攻關小組的報告。醫院領導對他的勇氣和鬥志非常賞識,於是,張曉華、胡宏楷、吳孟超“三人攻關小組”成立了,吳孟超擔任組長。

  “三人攻關小組”查閱以往肝臟手術的記錄,發現手術失敗都因為對肝臟解剖關係認識不清,導致術中大出血。已有資料認為,人的肝臟內有4種管道,外分左右兩葉。吳孟超感到,這些描述過於籠統和淺顯,所以導致手術一敗再敗。要想成功進行肝臟手術,必須弄清肝臟上各個部位的管道走向和分佈規律。

  他們把一間臨時搭建的草棚作為實驗室,研究肝臟血管的分佈。3個年輕人分頭跑到十幾家大醫院去尋找灌註定型材料,還到化工廠和塑料廠去討教,結果都失敗了。1959年,容國團獲得世界乒乓球錦標賽男子單打冠軍的消息讓吳孟超受到啟發,立刻去買了幾個乒乓球回來,剪碎後泡在丙酮溶液裏。第二天,丙酮液變成了一種膠狀物,倒出一點在桌面上,不一會兒便凝成固態。定型成功了!

  他們做出一個又一個標本,心中充滿興奮。吳孟超對肝臟結構從混沌到清晰,直至爛熟於心。那時候,全世界再也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中國人的肝臟。

  1960年初,吳孟超出席第七屆全國外科學術會議,代表“三人攻關小組”報告了他們的研究成果——“五葉四段”肝臟解剖理論。與會專家分析核實後得出結論:這是肝臟解剖的新見解,是我國肝臟解剖理論一個極為重要的發明。“五葉四段”理論奠定了中國肝臟外科的理論基礎,如今還在外科界沿用。

  這種求索的精神貫穿了吳孟超的整個行醫生涯。後來,他完成第一台成功的肝癌切除手術、世界第一例中肝葉切除術,創立間歇性肝門阻斷切肝法,取得業內領先的實績,成為“中國肝臟外科之父”。

  1979年9月,第28屆國際外科學術會議在美國舊金山舉行。參加這次會議的有來自6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外科專家。吳孟超與中國外科界3位泰斗級人物吳階平、陳中偉、楊東嶽受邀前往參會,他在大會上作主題報告。

  根據會議安排,作肝臟外科報告的學者共有3人,前兩位是西方國家代表。當吳孟超以流利的英語發言時,會場一片寂靜。

  “本文分析從1960年1月至1977年12月手術切除治療原發性肝癌181例,手術死亡率8.8%,有6例已生存10年以上……”這組數字在一般人聽來也許會感到枯燥乏味,但在醫學專家們的耳朵裏,卻像生命交響曲中最美的樂章。2000多位與會專家為之驚呆,讚嘆不已——

  “剛才那兩個人加在一起的肝癌切除術共18例,這位中國小個子自己做了181例,手術成功率達90%以上,真不可思議啊!”

  改革開放後初次亮相的中國肝臟外科,一躍成為世界肝臟外科的領跑者。在這次會議上,吳孟超被增選為國際外科學會會員。國際醫學界用這種方式肯定了吳孟超,肯定了中國肝臟外科。

  在幾十年的探索中,吳孟超積累了一整套進行肝臟外科手術的方法,被譽為“吳氏刀法”。這不僅是一種刀法,也意味著一種站法、手法、指法、剪法、鉗法、針法。這套“刀法”在手術時絕少多餘的動作,層次清楚,直奔主題,從而縮短手術時間,減少創面出血,使病人恢復快、存活率高。

  東方肝膽外科醫院肝外一科主任嚴以群認為,“吳氏刀法”的特點在於穩、準、快。“這建立在大量病理研究與手術操作基礎上,是理論與實踐的高度融合。”作為吳孟超的弟子,嚴以群的手術操作有70%來自於“吳氏刀法”。

  儉樸其身高尚其心

  為患者帶去健康和希望

  從醫半個多世紀,吳孟超始終記得恩師裘法祖講過的話:“醫術有高有低,醫德最是要緊。”

  1996年,正在讀初中的尚蕾蕾肝部發生病變,整個人都變“傻”了:走路跌跌撞撞,筷子夾的菜送不到嘴邊,甚至連“媽媽”也喊不出來。家人帶她去鄭州的大醫院看,醫生説:“小姑娘很漂亮,但我們很遺憾……”

  尚媽媽從一份導醫材料裏看到吳孟超的介紹,得知他是“模範醫學專家”,擅長治療肝癌。她想,這樣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會給普通人家的孩子治病嗎?但她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找吳孟超。

  在吳孟超眼裏,病人就是病人,沒有貧富貴賤的區別。他説,治病救人是神聖的職責,救好一個病人,就緩解了一家人的痛苦。他精心診斷,為尚蕾蕾進行了肝移植手術。她家中並不富有,吳孟超在醫院組織捐款,併為她免除部分費用。

  痊癒後的尚蕾蕾考入大學,畢業後在中學做美術教師,如今已成家當了媽媽。説起當初的情形,她記憶猶新:“吳爺爺很樂意跟我聊天,問長問短,要檢查我的肚子,總是先把手捂熱了再去試。”

  逢年過節,尚蕾蕾經常收到來自吳孟超的賀年片,備感溫馨。她曾畫了一幅國畫《青松》贈給吳老,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向他的偉岸人格表示敬仰。尚蕾蕾説:“吳爺爺是個好醫生。我祝願他健康長壽,救活更多的病人。”

  嚴以群1984年進入長海醫院,對吳孟超這位肝臟外科行家非常仰慕,也誠惶誠恐。次年,嚴以群母親生病,在普外科動了手術。他並沒把這個消息告訴吳孟超。忽然有一天,吳孟超和別的醫生出現在嚴母病床前,拉著她的手,輕輕拍幾下,噓寒問暖。他親切地説:“你生了個好兒子。”

  時至今日,嚴以群還牢牢地記得這一幕。“當時吳老已名滿天下,這句話不僅是對我母親的最好安慰,對事業剛剛起步的我也是莫大的激勵。”後來與吳孟超有了更多接觸,嚴以群感到,急病人之所急,想病人之所想,痛病人之所痛,吳老不是表面做做樣子,而是發自內心;不是偶爾為之,而是長期如此。

  吳孟超經常告訴學生輩:“一個好醫生應該眼裏看的是病,心裏想的是人。如果一個醫生對病人不負責任,那就失去了做醫生的基本資格。”

  收受病人紅包和拿藥品回扣,是吳孟超深惡痛絕的事情。他説,病人生病已經非常不幸了,為了治病可能都已經花光了家裏的錢,有的還負債纍纍,作為醫生,應該用最簡單、最便宜同時最有效的方法為病人治療。為病人做檢查時,如果B超能解決問題,決不讓病人去做CT或者核磁共振檢查;如果他們帶的片子能夠診斷清楚,也決不讓他們再做第二次檢查。

  吳孟超對患者來信有信必回,雷打不動。涂平安從第一天擔任吳孟超的秘書開始,就記住了這樣一句囑託:“不能怠慢了我的病人。”他協助吳孟超給患者回信,“有時候是吳老親自寫,有時候是他口述我寫,經他訂正重新打印出來,他簽名落款。”涂平安粗略統計,平均每天要回復二三十封信。

  作為東方肝膽外科醫院的院長,吳孟超是行政管理者,同時又是肝臟外科的領軍人物,在行業領域兼任多職。可想而知,他的公務和社會活動該是多麼繁忙。然而,吳孟超堅持親自上手術臺,每週二都給病人看門診。直到現在,他每週都有三四天安排手術,有時一天還不止一台。

  為了減輕吳孟超的負擔,工作人員提出每次少給他安排幾個門診病號,卻因此受到了吳孟超的批評。他説:“我是一名醫生,只要我身體條件允許,手術要做,門診要看,與病人的聯絡不能割斷。”

  重大手術前進行會診,這個不稀奇,看門診也組織專家會診,就非常少見了,而吳孟超能做到。每次出診,他都會帶一個小本子,碰到特殊的情況就記下來,約病人另找時間再到醫院,請多位專家共同制定診療方案。

  “這真是絕無僅有,”嚴以群説,“吳老對病人就是這麼好。他並不把自己當作權威,遇到異常的病理,就集合多位專家的意見,尋求最佳解決途徑。”

  吳孟超對個人享受要求很少,並把這種儉樸的習慣帶到了工作中。60多歲的時候,他還騎自行車上下班;85歲之前,乘飛機從不坐頭等艙。東方肝膽外科醫院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院內開會時不為機關工作人員準備一次性水杯和茶葉,誰要喝水就自己帶杯子。吳孟超説,“小小的紙杯值不了多少錢,但這種節省的習慣卻可以讓人受用一生,勤儉的風氣可以讓醫院獲益無窮。”

  “他這個人沒什麼愛好,從來不去看戲、看電影,給病人開刀就是最大的樂趣。” 吳孟超的妻子吳佩煜説。

  很多臨床醫生和護士“怕”吳孟超,因為他的眼睛很“尖”,會指出工作中的不足,要求改正。有一次,他看到一份病歷上 “每天大便次數”連續幾天都顯示為零,而臨床又沒有採取相應措施,他就把當值醫生找來,委婉地批評説:“你給我憋三五天看看?”

  獲得國家最高科技獎後,吳孟超把國家獎勵給他的500萬元獎金和解放軍總後勤部獎勵給他的100萬元資金,全部拿出來用於他深愛的肝臟外科事業。

  儉樸其身,高尚其心,這就是一位醫生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