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雅人深致金岳霖

專題:清華大學百年華誕

　　抗戰時期的金岳霖。學友們認為金岳霖無論走到哪，都散發著“哲學的味道”。劉昀供圖

　　■ 清華緣

　　有一次，金岳霖在家中對弟子周禮全的論文提出系列的批評。周禮全一一回復。金岳霖對答辯又進行批評，周禮全進行答辯的答辯。如此，從下午兩點多一直持續到晚上六點。

　　儘管金岳霖先生的學問———邏輯學，異常冷僻枯燥，但金先生雅人深致，身上流淌著魏晉風流，具有強烈的傳奇色彩。

　　金先生無論走到哪，都會令人過目難忘。從1926年創辦哲學系，金岳霖在清華授課20餘年。在清華學友眼中，馬約翰看不出來是體育教授，劉文典看不出是中文教授，但是，學友們一望即知，金岳霖是哲學大師。因為金先生渾身上下，“散發著哲學的味道”。

　　他是中國真正懂得近代邏輯的第一人，也是使得邏輯和認識論在中國真正發達起來的第一人。這是馮友蘭對金岳霖的評價。

　　“晉人風流”

　　金岳霖有著天賦的邏輯感。十幾歲時，就覺得“金錢如糞土，朋友值千金”這句俗語，有邏輯上的毛病。因為把兩句話作為前提，得出的結論應該是“朋友如糞土”，和本意正相反。

　　1914年，金岳霖與陳鶴琴等33位學友，從清華留美預備部畢業，踏上美洲新大陸。初習教育學和政治學，1920年獲得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學位。遊學歐洲五年後，在趙元任引薦下，于1926年9月到母校清華任教，創設哲學系。

　　初期，儘管梁啟超、趙元任也曾擔任哲學課程，梁啟超的弟弟梁啟雄擔任助教，不過金岳霖差不多在唱獨角戲，此時，哲學系的學生也就幾人。所以坊間流傳“一人一係一學生”。

　　到1932年，清華哲學系總共才有三位畢業生。1929年畢業的沈有鼎，可謂金岳霖的開山大弟子。

　　1928年後，金岳霖和陸續來到清華哲學系的馮友蘭、鄧以蜇、張申府聯袂，在這塊田園春風化雨，樂育英才。喬冠華、王憲均、周輔成、任華、李長之、吳恩裕、王浩等，堪稱佼佼者。無論是對於中國學術的獨立，還是清華學派的形成，貢獻良多。

　　這裡有必要提一下清華哲學系的其他幾位教授。鄧以蜇乃清代大書法家鄧石如五世孫，屬於老一輩美學家。金岳霖經常和鄧以蜇就美術鑒賞進行討論，並深受其影響。“請看這一筆真美”是鄧以蜇的口頭禪。

　　鄧以蜇教子從事自然科學，以期對國家做出更大貢獻，其子鄧稼先，後成為兩彈元勳。

　　張申府遊走于政學兩界。老先生敏于識人，預見自己弟弟張岱年和錢鐘書必然成為國寶。

　　至於馮友蘭，與金岳霖一起，堪稱清華哲學系“雙子星座”。如果説金岳霖是“越名教而任自然”，那麼，馮友蘭可謂“極高明而道中庸”；如果説金岳霖是“晉人風流”，那麼，馮友蘭就是“道學氣象”。

　　開明好辯

　　因為患有眼疾，金岳霖即使上課，也不摘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眼鏡片厚厚的，一片是黑的，一片是白的。每當開學，金先生都要給學生們解釋，上課不摘帽子，是不能也，非不為也，不是對大家不禮貌。

　　端木蕻良1932年入清華園時，使用的名字是曹京平。端木和哲學系的李長之，都選修了金岳霖的課程，學習都很認真，金先生經常提問他們倆。只要金先生提問，兩位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回答問題，省得先生移動眼鏡找人。

　　有一次上課時，金先生提到“CODE”這個詞，沒有對應的中文詞彙，勉強可翻譯為“題帽”。聰敏的端木，建議譯成“楔子”，令金先生欣喜異常。

　　金先生胸襟開闊，具有開明的風度，也好辯。有一次，在家中對弟子周禮全的論文提出系列的批評，周禮全一一回復，金先生對答辯又進行批評，周禮全進行答辯的答辯。日次，從下午兩點多一直持續到晚上六點。

　　金先生每星期在學校呆三天，住在工字廳宿舍，下課後，往圖書館後面的北院七號院，與葉企孫、陳岱孫等一起用餐。

　　“京城一景”

　　一週剩下的四天，金岳霖回到城內北總布衚同寓所，跨入一道小門，就進入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家“太太客廳”。這裡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飛機失事遇難後，往來客廳的有陳岱孫、張奚若、胡適、朱光潛、周培源、梁宗岱等。

　　金岳霖屬於至情至性之人，老友梁思成夫婦經年勘查古建築，老金稱譽林徽因“林中美人”，梁思成為“樑上君子”。林徽因與梁思成拌嘴吵架，都要由後院的金岳霖調解。

　　在梁再冰和梁從誡姐弟倆心中，金爸是他們這個家庭中不可或缺的成員。而且，經常給姐弟倆帶來特大號的石榴、蘋果的金爸，遠比父母有趣的多，也親切多了。

　　上世紀30年代，每星期日下午，金岳霖習慣在家舉辦茶會。三教九流，都有金先生的朋友。師友學生自然是少不了，而大學者的寓所裏，也總有鬥蟋蟀老頭的身影。陳岱孫就曾遇到好幾回。

　　在城裏的時候，每天上午，金先生閉門謝客，讀書寫作。朋友們都知道老金這一習慣是雷打不動。憑著這份堅韌的毅力，金先生在西南聯大丟失了《知識論》手稿後，重新完成了七十萬字的論著。

　　曾有記述，“文革”期間，金岳霖坐平板車“逛”王府井。“端坐于平板三輪車上……東張西望，不勝愜意”。

　　這裡有一種説法是，毛澤東主席希望金先生多接觸社會。另一説法是，金岳霖要去協和看眼疾，造反派不許金岳霖用公車。

　　先生的弟子劉培育解釋：金先生覺得自己既然不擔任領導，有事外出不該使用公車。

　　尼克松訪華前夕，北京市政府取締用三輪車拉人，金岳霖只能坐拉貨的平板三輪車。有心的師傅在平板車兩邊釘上門拉手，只見金先生“兩隻手緊緊抓住門拉手，兩條腿直挺挺地伸向前方，端坐在平板車上，真可稱為京城一景了。”

生卒年月：1895年7月-1984年10月 　籍貫：浙江諸暨 　執教清華：1926年-1952年 　學術成就：哲學家、邏輯學家 　詩曰 　憶得三輪橫過街，大才原不重形骸； 　世人幾個解邏輯？卻解先生妙語諧。

□謝志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