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燒傷的40小時

專題:上海一高層住宅發生火災

    目睹大火的一名女孩，一直以為自己在一個夢裏。在這夢裏，她看到火光，看到淚水，看到死亡。她陪著一個個家屬尋找，尋找。

    一名在大火中失去妻子的老人，至今在自責留下妻子在家……

    大火燒傷了時間，帶走了許多的生命，灼傷了許多人的身體，也燒傷了更多愛他們的人的心。

    15日14點

    火起，開始“一個圓”

    做網吧管理員的小袁，11月15日這天，剛剛搬到上海靜安區膠州路728號樓對面居住。

    約下午2點，小袁被嘈雜的人聲吸引到窗口，一眼看見烈火與濃煙。“風很大，火很快在外墻燒成了一片”。

    17日下午，小袁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棟樓，樓體焦黑、插滿鋼管。她覺得，像個中了亂箭的黑巨人。

    這個85米高的鋼筋混凝土“巨人”，竣工於1997年12月。11月15日下午2點左右火災發生前，登記入住的有156戶約440余人。

    江蘇人陳必華之前承包了該樓的一些內裝工程。他的弟弟陳必健回憶，哥哥曾説，樓外面也正在裝修，在搞節能保溫改造。

    一些樓內居民回憶，約1個月前，施工隊開始陸續進駐小區施工。

    含728號樓在內，這個小區共有三座28層的高樓。11月15日前，另兩座樓的腳手架也搭建到了20余層。

    “誰也沒想到這是個要命工程。”11月16日，陳必健搓著手，雙目發直。哥哥在大火中失蹤了，至今沒消息。

    在11月15日之前，工程已讓一些住戶不滿。

    樓內居民張女士説，感覺生活隱私被窺探，許多居民改變了生活方式，關緊門窗，拉起窗簾。“門窗緊閉後，外面喊叫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説悄悄話。”

    按照官方通告，15日下午2點左右，4名施工人員在外墻腳手架上用電焊作業，火花引燃了附近尼龍網。而風力較大，加速了火勢。

    小袁聽一些人説，開始時起火點很小。“像這麼大。”她在空中劃了一個足球大小的圓。

    15日14點多

    逃生，“火像瀑布般衝進”

    11月16日下午4點，躺在靜安區中心醫院的病床上，陳六妹小聲咒罵著大樓設計師，“為什麼不設計兩個對稱的通道？”

    火災發生時，在大樓南向的1004房間內，陳六妹正在午休。她被一股濃煙嗆醒。慵懶中她並未立即起身，想先等等看，但情況似乎越來越糟。

    她摸索著向消防通道靠攏，但兩個通道都在北側，煙與火把路封死了。

    地面越來越燙，消防隊員架起了雲梯，但水槍只能射到10層左右高度。火勢超過滅火速度，大火躥上了10層上方。

    “滅火的水進樓後，水溫感覺都有四五十度。”火包圍了大樓，陳六妹跑上陽臺，縱身跳下。

    7樓燃燒著的腳手架，阻住了她下墜的勢頭。她赤著的右腳，被燒紅的鋼管燙傷了。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大喊“你不能再跳了”，一把將她推進7樓房間。

    “當時傷腳沒感覺。”她説仿佛不再屬於身體了。之後，她和其他八九個居民一起往樓下衝。

    一樓，大火封住了大門，他們往地下室跑。地下室也是大火和濃煙。女人們哭了起來，但嗓子被煙塵嗆得只發出嘶叫聲。

    陳六妹説，地下室大門處燒著大火。他們一群人拼死從火中衝了過去，終於見到了地面和天空。

    在醫院，陳六妹與從15樓沿腳手架爬下來的李秀雲一個病房。

    “美國大片《火燒摩天樓》，你看過沒？”李秀雲比劃著：“火像瀑布一樣衝了進來。”

    傷者分散在當地七八家醫院救治。對於火災，大部分人不願回憶。

    15日15點多

    救援，“人影若隱若現”

    “煙像被一個個大鼓風機吹出來的。你想象一下，很多大窗戶同時向外面鼓出10多米20米遠的濃煙。”事發時，劉女士看到了烈焰，也看到了滾滾煙塵。

    當天下午兩點半，她和丈夫在街對面看到，陸續有居民順著腳手架磕磕絆絆地往樓下爬。

    她看到樓頂上有20多人，“戴著頭盔像是建築工人”，朝地面瘋狂揮舞衣服，“身影在濃煙中若隱若現”。

    有目擊者説，2點40分左右，警用直升機曾試圖飛赴樓頂，但沒成功。

    劉女士説，3點半左右，大樓的墻面磚以及玻璃發生了很集中的爆裂。

    燒成空殼的空調、碎墻面磚、碎玻璃，砸在腳手架的鋼管上，叮叮作響，掉在地下厚厚一層。“警察把警戒線又擴大了，我當時擔心樓會倒下來。”

    據劉女士介紹，下午3點50分左右，她看到三架警用直升機頂著濃煙飛抵大樓頂部，實施索降救援。濃煙中，樓頂的人幾次試圖抓住繩索都失敗了，飛機被迫放棄救援，4時飛離了頂樓。

    “直升機飛走後，就只能祝願樓頂的工人們好運了。”劉女士説，她留意到，旁邊樓頂伸出幾支水槍，開始朝著火大樓樓頂噴水。

    15日夜

    搜救，手電筒徹夜掃描

    15日晚6點左右，3座大樓的居民，都接到了禁止在家過夜的命令。他們被分散到附近安置點。

    晚6點半，著火4個小時後，上海消防宣佈大火已基本撲滅。消防人員進入樓道，收拾殘火，搜救居民。

    入夜，數百失蹤者家屬聚集在離大樓一兩百米遠的臨時救援指揮中心、上海市靜安區第二少年業餘體校。

    小袁陪著他們。透過窗戶，她眺望黑色大樓裏閃著的點點手電筒光。

    消防員用手電筒，徹夜掃描著大樓各樓層的各個角落。

    從15日晚10點開始，警方聯絡處開始提供失蹤者、傷者、逝者名單及照片。失蹤者家屬都聚集在此，守候消息。

    16日淩晨，淡灰色的煙塵向西南方飄進黑色天幕。警戒線內的街道，擠滿了消防車，隨處可見消防帶破裂噴射出的水幕，景象有些朦朧。

    焦黑色的大樓上，不時有硬物墜下，敲擊著腳手架鋼管叮叮作響。

    一些消防員從樓內疲憊出來，由其他隊員替換。

    大樓內部，到處滴著水。地面積水浸泡著黑黢黢的不明物品，被燒變形的自行車停在黑洞洞的房間外。

    淩晨5點左右，兩具遺體被抬出，穿過樓下聚集在一起的消防員們沉重的目光，抬到了大樓正門待命的救護車上，被送往龍華殯儀館。

    16日淩晨

    呼喚，“我知道你能聽到”

    16日淩晨4點，夜空飄著毛毛細雨。

    張傳偉老人跪在業餘體校的地面上，面朝著焦黑的大樓方向。

    “宋學斌，不管你在天堂，還是在人間，我知道你都能聽到，我在喊你。”在場的一些失蹤著家屬見狀，哭了起來。

    宋學斌是張傳偉的妻子，67歲，在起火樓的1106房。火災發生時，張傳偉在杭州出差。“如果當初叫上她一起過去……”事發後他自責不已。

    他説，兩人攜手走過了“文革”，一同經歷了很多苦難，“怎麼這一次就熬不過了呢？”

    15日夜，小袁一夜沒睡，傾聽著一個又一個故事。

    “1405房間的一個人，順著腳手架往下爬的時候，一個老太太站在窗臺上向他呼救，但他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老太太暈倒。”

    15日一夜，臨時救援指揮中心，失蹤者家屬在一樓休息區和二樓警方辦公室間，來回往返。

    小袁也跟著家屬們來回跑，試著勸慰沒等到消息的家屬。

    小袁説，那一夜，她所知道的，警方收到四次照片、名單。“第一、二次，主要是傷者名單。”

    第三、四次，分別是淩晨4點、5點左右，記者也跟著跑了幾個來回。這兩次通告的名單、照片都很少，有人開始絕望。

    16日淩晨5時許，一名男子對記者説，他還在等他女友母親的消息。收治傷者的七八家醫院他們挨個去過了，但一無所獲。

    17日晨

    淚水，“願逝者安息”

    16日白天，臨時救援指揮中心進門處，貼著6張名單。

    左邊是仍失去聯絡的失蹤者，約50余人，大多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右邊是已入院或轉院的傷者。

    在傷情備註中，煙塵吸入性損傷，遠多於燒傷的。

    許多人站在名單前默默流淚，也有人陸續用筆將失蹤者或傷者信息，主動添加到名單空白處。

    17日早晨7點，新公佈的名單上，出現了14名遇難者的身份，以及36名失蹤者的姓名。

    宋學斌在其中。昨晚，張傳偉老人電話中向記者確認，他的妻子遇難了。

    在16日白天，臨時救援指揮中心已很少看到失蹤者家屬。大家紛紛趕往鄰近各個收治傷者的醫院，或去龍華殯儀館認屍。

    在焦黑的大樓下，人頭攢動，受管制的街道擠滿了圍觀的市民。菊花，百合，很多人捧著鮮花來，擺放在大樓正門處。

    就讀于東華大學的23歲俄羅斯學生Victa和同伴獻上了鮮花。他説自己是通過新聞了解到災難，他祈禱逝者安息。

    “也許再過一週，我才能睡著。”小袁耷拉著眼皮，臉色焦黃。“這個災難我會記一輩子。”她説至今覺得像在夢裏，“那麼點小火，為什麼就燒了這麼大一座樓呢？”

    目睹了大火，火災後小袁一直無法睡眠，她總覺得那是個“殘酷的夢”，她希望自己趕緊從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