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華

　　好話不嫌慢，好飯不怕晚。

　　大西溝的杏兒熟得就晚。

　　家鄉杏兒，數坨裏村一帶“騷子黃”熟得最早，小麥剛要開鐮，它就下來了。沒多久，平原和半山區的串鈴、香白、大白、坨羅兒等品種一個一個又跟人照面。嘗夠了平原地兒的“鮮”，集市上的杏兒過季半個多月，眼看進入七月，大西溝的杏兒才開始熟。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遮掩在南窖山鄉里的大西溝村，自然植被出奇地好。果樹成林，野生植物茂密，小山村因襲的是名副其實的綠色經濟。

　　大西溝有很多應該掛牌保護的老果樹。“栗樹祖”、“核桃爺”、“杏樹奶”，足可讓你聚神心動。

　　這裡的杏兒熟得晚，有兩個原因：一是山高林密，一是老品種。這裡海拔高度四百多米，氣候偏涼，比平川差一個節氣；溝谷成蔭，樹木掩映，那光照也不及平川充裕。生長環境不使它早熟，但最主要的，還是這兒的杏品种老，天然不在早熟品種之列。那讓老北京人齒頰留香、津津樂道，京西最具特色的“黃嘴杏”，也不知在這山窩窩裏隱藏了幾個世紀。

　　那原本的“黃嘴杏”有什麼好呢？首先説它品質純正，味道香甜。捏開它，紅黃紅黃，沙棱棱、水汪汪的果肉離了核，瞬間帶出一縷香甜氣。這是由祖上傳下的老品種獨有的魅力。它的唯一缺陷就是晚熟，讓耐不住性子的人等得心急。

　　現代人的意識説不清，或者因為浮躁，或者為了顯示科技威力，入口的鮮果貪圖又早又快，全然不計事物生長的客觀規律。一個“轉基因”的標簽，滿足了不少人的虛榮，而天然營養和口感，卻差著距離──轉過頭來還得承認原生態果木結出的果實品質好。

　　家鄉的果物是離開家鄉的人對家鄉心底的記憶。就算是一種平淡無奇的果物，兒時嘗過的滋味，終生也不會忘記，合著人情水土的味道把他和家鄉牢牢拴在一起。有一個從這塊山地走出去的老幹部，少小離家老大回，見多了人間變幻的他，不相信家鄉還保留著原本物種。當村裏娃娃摘來一籃兒“黃嘴杏”讓他嘗時，老人情緒非常激動，喃喃自語：“總算把好物事保住了！”

　　杏兒熟了時，在大西溝是一個很好看的風景。坡坡嶺嶺，溝溝岔岔，各種鮮果挂滿枝頭，呈不同顏色和形態：桃兒努紅嘴兒，李子綠又密，柿子頂青盔，核桃翠著皮。果林裏各色各樣的鮮果，或密密匝匝，或疏星朗月，招人興趣。

　　進了杏兒秋，就到了大西溝大忙季節。清晨，樹葉山草還挂著露水，村民就一個個背簍提籃去摘杏了。杏樹下是農田，看準一棵應奔的樹，都要鑽過玉米地，邁過白薯秧，腳踩過濕漉漉的農田後，才可引頸懸籃盡心盡意地舒展身姿。這個時節也是學校放暑假的時候，以家庭為單位的採摘集體裏，就也有小學生、中學生、大學生的暑期行動。中午和晚上收工了，你會看到，從密林深處滿載而歸的身影。整條街瀰漫著杏兒的甜香，吸引很多小蜜蜂在村街裏飛。

　　大西溝的杏兒是招人喜歡的。果實清香爽口，酸甜適度，還大部分甜仁。山川造物，和人性相通：青枝綠葉映襯下的那杏兒的鑲紅果色，就像是青絲滿頭劉海下邊露出的山鄉女的健美容顏；那甜津津，脆生生，剝開嫩核即見的潔白的杏仁，光光潤潤的又像是山鄉人純潔的心懷。

　　──杏循人性，人亦與仁果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