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叢蟲

　　約會朋友們去公園，簡直有搶劫時間的錯覺，他們把時間抓得太牢，而我好像是要把他們的手指一點點掰開，這時又會發現時間並非他們手中緊握的珍寶，而是一條救命的繩子，放手之後，會讓人無所適從。他們打電話接電話收發短信，在手機上關注微博更新，隨時查看自己的信箱，還要隨手拍下樹木和湖水趕緊發到自己的微博和博客上，然後給我看回復：好多人都羨慕我哪，有人説這棵樹很好看，哎公園裏真好。

　　事實上他並沒有抬頭認真看看周圍，公園對他來説，僅僅是綠色的樹和草地加上假山小橋而已，他不想也不肯放鬆自己去觀察自然，去看一朵雲或者一株草，他惦記著辦公室裏的項目進度，信箱裏重要客戶的來信，還有生活裏的種種煩惱，這些瑣事令人焦慮，而焦慮卻越來越成為現代人的標誌性“存在感”。在一個朋友反復訴説著同樣的問題和麻煩時，我已經明白了她並不想真的去解決，而是通過傾訴去獲得關注和安慰。好像只有到了有問題的時候，我們才能約會聊天，如果煩惱沒有了，那還有什麼見面的必要？

　　畢業工作後，我對植物的認識就停留在了中學裏去仙湖植物園參觀的那個夏天，殘留的記憶勉強能幫我認出海棠和夾竹桃。匆忙地上班，常常工作上十幾個小時，半夜甚至淩晨才回家，這樣的生活是不需要植物知識的，出差，度假，一些活動往往是機場到酒店，再從酒店到機場，即使去了旅遊勝地，我也會跟現在身邊的朋友們一樣，分了一大半的心在工作郵件和計劃總結上面，這樣步履匆匆，如何能欣賞一花一草，充其量只是飛機晚點時，對著機場裏的大型綠植發呆，一直等到上飛機才發現那植物原本是製作逼真的塑料製品——多麼像我們的生活，看似生機勃勃忙忙碌碌，實際不過是流水線上一模一樣的産品而已。

　　而仙湖植物園慢慢讓我恢復了對植物的興趣，我看到牡丹和芍藥的區別，槐花和丁香也不能混為一談，火棘先開出毛茸茸的小白花，然後結出紅色小星星一樣的果實，我甚至還嘗了嘗小紅果的味道，那種苦澀在舌頭上盪漾開，難言的快樂也同樣舒展。鳶尾碧青的葉子有點水仙的感覺，碩大的藍紫色花朵小船停泊在空氣中，隨風搖擺。木槿鮮艷單薄花瓣是少女的舞衣，白色少，粉紅色多，偶爾也有紫紅色。春天來時，那麼多的花自顧自地開著，沒來得及被我們認識，已經悄無聲息地凋落。

　　朋友的手機還在嗡嗡做響，他忙了半天后，才抬起眼睛看看四週，説：真好，真好。

　　我知道他是在敷衍，於是我告訴他在兩年前的夏天，我每天早起，六點鐘準時去公園荷花池邊，去看那些逐漸長大的花苞，幾乎每個我都認識，而她們大多數在我到來之前就已經開了，只有一朵，在我的注視下慢慢開放，我耳朵裏好像聽到了劈啪聲但周圍其實一片寂靜，只有那個半開的蓓蕾輕輕搖晃著，渾身的勁兒都使出來，以至莖都抖動起來，花瓣一點點地伸展著，向外推開無形的障礙，花朵越來越大，慢慢露出嫩黃的蓮蕊。荷花池裏數不清有多少花朵，但這一朵是專門開放在我的生命中的，小雞破殼而出，嬰兒呱呱墜地，奇跡一樣的喜悅撲面而來。

　　他一邊聽，一邊按著手機，説：你講的真好呀，我得趕緊發到網上去給別人也聽聽。

　　他不關心那個荷花池在哪，也不會知道，也許裏面同樣有一朵花，可能跟他分享這樣神奇美好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