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獨木

　　新居下面是一片待開發的土地，五百平方米的大小，丟荒已近半年，野草從紅泥裏一次次冒出，又一次次被物管修理掉，夜裏在陽臺歇涼，這一片敞在附近蔥蘢的綠化裏的土地，更顯荒蕪與格格不入。

　　毫無徵兆地，一個週末的清晨，我還在呼呼大睡，忽然聽得女兒尖叫大喊：“媽媽！一棵樹！不！兩棵！三棵！”我跑到陽臺一看，只見三兩棵高大的樹木，赫然立在那片荒土上，四邊支扶著木架，栽種的人都走了，因此它們的來臨更顯突然，像突現的海市蜃樓，像阿拉丁神燈吹出來一樣，用女兒的話來説，又像哆啦A夢的盒子變出來的。

　　我們還沒反應過來，第二天，大樹旁邊又出現了五六棵雞蛋花樹，這種神奇在第三、第四天繼續上演，到了第五天，一群婦女終於出現，她們蹲伏在那片土地裏，如繡娘一般縫補上一塊塊台灣草。兩天后，青翠碧綠的草坪簇擁著高低錯落的大小樹木，綠色很乾淨，很規劃，也很乖巧，沒有先前一絲荒蕪的痕跡，經現代人類的戲法，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花草樹木，終於成功入駐了一個城市。

　　與女兒的歡欣鼓舞不同，我對這些橫空出世的樹木，總懷小人慼慼與度君子腹之心，心存莫名疑慮，遠遠默默窺看，老不明白在記憶裏從一顆小樹苗歷經漫長歲月才長成的樹木，在一個固定不變的位置裏寧毋死也決不挪移的樹木，為什麼會以閃電的速度，以高大成熟的姿態突然出現眼前。

　　城市裏有多少樹木就這樣移植而來？這實在是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四月份打了場颱風，新城區裏的樹木被連根拔起，舊城區的卻屹立不倒，老一輩人説，舊城區的樹是從小樹苗開始、一直在那個位置長大的，因此根扎得很深。我不知道移植的樹木會不會在一場風雨中倒下，這還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反正過了些日子，我終於能用平靜的目光打量那些樹木。這個世界，正如某個清晨突然看到空地裏冒出高大的樹木一樣，如果在某一天醒來看到不可思議的事物又不可思議地出現在眼前，不必驚訝，也毋庸置疑，存在的就是存在了，像我們的三聚氰胺奶粉、地溝油、毒膠囊、小悅悅事件，或是官員的億元貪污案。

　　關於對城市與現實世界的疏離感，我一直備受親友批判，並以喪失幸福感為代價。有朋友啟迪我説，樹木和我們有什麼不同呢？管他來自農村或是外地，管它的根係是否扎得深淺，生活還是那個生活，而那些移植的樹木，葉子還是那個葉子，花朵依然如期開放。比起我們，它們的生長更顯孤高，與城市無關，或與人類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