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金德

　　我年輕的時候供職文聯研究室，編一份“文藝匯摘”小報，這份小報是為文藝家提供文藝信息的。當時正值開放，主任王寧宇和當時文聯領導儲大泓先生提出能否增添一些外國文藝的信息。我與同室的小彭就去了譯文出版社，當時湯永寬先生接待了我們，我們又去了外國語大學。為了獲得更多外國文藝信息，我兩次去了孫大雨先生家，先生白天睡覺，沒碰上。

　　正是無巧不成書，搞德文翻譯的錢春綺先生從靜安寺的老宅動遷到大華新村，離市區遠，少人交談，我有空常去他家。那時師母還在，師母又能畫的一手好畫，我去他們家他們很是熱情。我那時正讀普魯士文史哲書，錢春綺對我講了好多見解，我深怕忘了，回去以後做了記錄，至今還保存著。並按照他的提供買了好多德文翻譯書，當時買得一本 “中德文學比較史”，錢老説這本書很有價值，我反復讀了好幾遍。錢老見我真的勤學，並從我的口中知道，我的深度近視眼就是讀書讀的，而且我看了大量的翻譯文學著作，於是兩人話題很多。有時我來，他放下手中活，坐在搖椅上悠閒的搖擺著，像孩子一樣高興，“這個時候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他總是講些我從不認識的新見解，並將他翻譯書送給我，“這本《海涅詩選》是新版的，而50年代出版的有插圖，可惜被抄了”。他説，他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他收藏的書都在“文革”時被抄了。説著他把他的手抄本給我看，我十分吃了一驚，手抄本上記載的都是從中外書籍上抄錄的句子，還有報刊雜誌上的文摘。我睜大著眼睛問，“這些文摘有什麼用？”。錢老十分認真的對我講，“寫文章備用的，老了，記憶力不行”。這些摘錄本好多本，蠅頭小字，要知道這個時候錢老已經有了嚴重的心臟病。有一回我見他喘著粗氣在改文章，便説，“休息一會”。他無奈地説“別人催了，已經拖了一陣了”。望著他工作臺也是飯桌，堆滿了書，只留一張紙的空隙上還在認認真真的寫作。我一直記著這樣的情形。

　　錢老終於心臟病突發，摔成骨折，孩子又在國外，我常去醫院看他。後來我從他女兒那兒得知，錢老一生很樂於助人，對家人、同事都是這樣。那時他的兄長家庭拮據，錢老是醫生，又是翻譯家，從自己的收入中拿出錢來接濟他們。有一天錢老特高興，他説他翻譯的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説》出版了，我前些時看了當時出版能購得的尼采的書，一一請錢老題了字，其中有一本書上題道：“因為同情具有了價值。”對他的這本書我也非常喜歡，並請錢老在扉頁上題字，那天又是新春，他題了“孩子是純潔，是遺忘，是一個新的開始”，他説這句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