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歌

　　文明，你是否説得清它的含義？在香港，生活上一年半載，常處處讓你明白。

　　比如説昨天是週日，我早上提了一袋衣服去磅洗，女店主是個六十來歲的香港婆婆，她的背後，是井然的衣挂，都是幹洗好的衣服，一排排用塑料布仔細罩著。簽洗衣單的時候，她輕聲笑語地説：“對不起，要等到下午才能洗好哦。”簽完單，她用力掰了掰自己的指節──我注意到，因為長期洗衣浸泡在水裏的緣故，她的關節都已經有些變形了，“一共１６磅，５６塊港幣。記得下午兩點才能烘好哦。”她又提醒了一句。

　　到下午兩點，我把洗衣單遞過去的時候，婆婆一邊笑不迭地請助手按單號索衣，一邊從桌臺的抽屜裏，拿出幾個硬幣，塞到我手裏。看著我一臉疑惑的樣子，她解釋：“對不起啊，收你衣服的時候，沒注意到有些是濕的。烘乾後又重新稱重一遍，喏，一共１４磅，退你１０塊錢。”

　　衣服重新磅秤，還能退錢？而且幾斤幾兩，一絲不茍。我真覺得有些稀罕：這種情況，在內地是不容易碰到的。無意中抬起頭，看著洗衣店招牌上，那書寫得工工整整的報價，經營時間則是一週七天無休，每天八小時，週日六小時。我望著婆婆疲憊的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敬意：她一輩子的洗衣辛苦錢賺來不易。其實就這幾塊錢，我並不計較，送洗的時候又親自看她磅過，本可不必這麼認真。

　　回到家，把衣服拿出來，一疊疊整整齊齊，散發著烘衣的香氣。我望著窗外明媚的碼頭，橙色和藍色的集裝箱儼然有秩。一艘廢棄的貨船在碼頭邊停靠，可是乾淨利落。碼頭的每一個細節，都毫無臟亂粗糙之處。香港雖小雖擠，卻充滿華麗的尊嚴。

　　又記起有一次開著窗睡，半夜被樓下的焊接燈驚醒，跑下去察看，得以參觀罕見的香港路面工程──為防市民出行不便，這種工程都被安排在半夜進行，而且聲音極小。我看到被挖得很平整的路面下，有若干盒子，工人小心翼翼打開其中一個銀色的，裏面真叫人驚嘆不已──各個管線密布，折疊收放，簡直比我的抽屜還整齊有序。

　　這若干盒子，就存放了若干不同的系統──各個有線電視，光纖網絡。這情形，不免令人沮喪地想起在內地一些大城市的經歷：白天在道路上騎車，被正在整修的工程所阻，提著褲腳裙腳，小心避開滿是泥濘、油漆和水泥的區域，同時提防著不要被什麼東西砸傷了頭。再看那路面，坑洼不平，新填的柏油，竟比旁邊的人行道還高半個臺階……直讓人皺起眉來。

　　我想香港最大的可愛，在於香港人那種嚴肅不茍的工作態度，認真到有些鑽牛角尖兒的程度。他們在工作裏，似乎從不曉得“變通”，“圓滑”，“見機行事”，“馬虎”是何意思。然而這並非他們的文化或者道德，如何與眾不同，高人一等。而是，他們背後有一種強大的制度在支撐。如果辛勞與所獲不成比例，他們的碼頭路面不會如此齊整；如果婆婆幼年所受的教育，並沒有教給她誠信為本，她也不會重新磅我的衣退我的錢。在這美麗的城市背後，深藏著許多你看不見的東西，一個複雜的系統和制度，全部加起來，才構成了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