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光智

　　在我的書案上，擺放著一塊老式上海牌手錶，這是父親送給我的禮物，現在已成了珍貴的遺物。

　　30年前，父親從他的學生那裏得到了一張購買手錶的票，於是就擁有了這塊閃亮的手錶。父親戴上了手錶，這在當時還處在貧困線上的農村來説，可是件新鮮事，父親買這塊表花了120元，母親很心痛，但母親説，父親是“公家人”，應該有塊表。再後來，父親用同樣的方法買到了一輛大金鹿自行車。父親騎自行車戴著手表上班，自然令人羨慕不已，我當時不會騎自行車，但迷上了父親的手錶。

　　1983年除夕，吃年夜飯時，父親對我説，如果我第二年初中畢業能考上“中專”，就把表送給我，開始我認為父親在開玩笑，但妹妹卻較了真，非讓父親立字為據，她作證，於是我也認真起來，嘴上不説，心裏卻想，我一定要得到這塊表。在當時的農村，每年一個公社幾十個村子也考不出幾個中專生，是件挺難的事。第二年夏天，我考上了一所中等師範學校。在送我上學的那天，父親很鄭重地把手錶從手腕上取下來送給了我，並讓我把指針往前撥快5分鐘，我不明原因，父親説：走在時間的前面。

　　我帶著手表讀了三年師範，就是晚上睡覺時，也很少取下來，那嘀嘀噠噠的聲音到了夜晚分外清脆響亮，從我的手臂上傳到耳朵裏，竟成了必不可少的催眠曲。師範畢業後我到一所鄉村中學教書，上課時就把手錶放在課桌上，讓它隨時給我提個醒，使我講課有的放矢，抓住重點，不致于扯得太遠，不致于拖堂。就這樣，這塊手錶又伴我度過了兩年的教學時光。再後來，我去外地求學並調到城裏，從事新聞宣傳等工作，經常深入農村搞調查，我始終戴著這塊手錶。這期間，我每年都能得到幾塊手錶，大多是寫文章獲獎得到的紀念品，有的表特別精緻，價格也高，但我都信手送給朋友了，總覺得不如我手腕上的這塊表來得親切。

　　不覺中，這塊表伴我度過了30多個春秋，雖然經歷過幾次磨難，但都沒有大的損傷，只是有一次，差點被遺失。那是1997年，春節剛過，我帶患肺癌的父親去濟南省胸科醫院做切除手術，父親住院後，我租住在一間只有4平方米的用舊廚房改造的平房裏，一天夜裏，下起了雨雪，我從醫院趕往住處，由於天黑路滑，我摔倒後把表蒙子震裂了。睡覺時，我取下來，放到了枕頭底下，到了下半夜，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從房頂的裂口處滴到臉上，我被凍醒了，沒辦法，只好把簡陋的木板床往外移，可能就在這時，手錶掉到了床下。第二天，家裏來人接替我照看父親，我急著往回趕，臨上班車時，才發現表不在手上，回去找已來不及，一路上牽牽掛挂回到家。這期間，家裏人退了這間民房，搬到親戚家住，我再次到省城時，正趕上父親做手術，就沒來得及回去找。父親手術後，我找到房東，房東大娘很和氣，説打掃衛生時找到的，就把表還給了我，我如獲至寶。

　　父親一生簡樸，臨終前還告訴母親，不要為他趕做壽衣，人去萬事空，一切喪事從簡，切莫拖累孩子。父親買表和自行車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為了趕時間幫母親幹農活，這一點，母親和我早已神會。

　　父親過逝後，我沒再戴這塊表。我把它擺在了書桌上，想著父親，每天上一次弦。如今，它依然在我的書桌上嘀嘀噠噠地響著，仿佛在訴説著往昔的歲月，仿佛在督促著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要停步，不要倦怠，快快趕路，走在時間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