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

　　作為一個方向感欠佳的暴走族，我終於在這個熱帶小國迷失了方向。就在我拿著一張中文地圖，對照著滿大街的英文路標，吃力地辨認東西南北時，一個瘦小枯幹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説：Ｃａｎ Ｉ ｈｅｌｐ ｙｏｕ？

　　我要去烏節路，我急著要買一雙拖鞋，我的球鞋裏全是汗。這個男人用我聽不懂的馬來英語，絮叨了一路。他説也要去烏節路，正好順路。磕磕絆絆的對話之後，他突然問我，會不會講廣東話。又兀自介紹起自己：廣東南部人，八歲隨父下南洋。這讓我産生了興趣，八卦地追問當年下南洋的細節。他卻沉默了，好像一架正穿破雲層的飛機突然在半空停滯了，不知道怎麼飛下去。而眼裏有一些空洞。半晌後，他説：怎麼説呢，這裡面有好多好多的……我説是不是ｓａｄ ｓｔｏｒｙ？他説，是ｓａｄ呀，好ｓａｄ，到現在都不願想起來。

　　我看著他，一米五的身高，瘦得只有七八十斤，穿一件洗得褪了色的襯衫，指甲很臟。看見總統府的時候，他突然興奮起來，説：你看，大人物住的地方。

　　他説自己不懂政治，我問他現在的總統叫什麼，他也説不出來。

　　走了二十分鐘，他帶我翻山越嶺，説是近路。一路上喋喋不休。一會兒又説，這國家真沒什麼可看的，哪都一樣，人也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味。

　　我以為這個漂亮得像花園一樣的國家，人人都頗具幸福感。他不屑一顧，才不會！他決絕地否定我──應該是人人都感覺不幸福。什麼都貴，哪有幸福！他説那風景如畫的地方都不是給人住的，像他這樣的本地人，都住在近郊。我看著他的衣著，就信了。

　　想起在唐人街看到的華人，好多去老舊的批發市場買十塊錢三件的衣服穿，突然不覺得這是在國外，更遑論發達城市。

　　他説他從不坐地鐵，搭一站地鐵的價格，在中國可以吃一餐飯了。他説他練瑜伽，像他這樣的人，有的就只有自己的身體了。

　　他沒有家人，我也忘了問他的職業，只知道他當過兵。同時覺得，那表達欲過於旺盛。

　　烏節路是這個國家最繁華的商業街，滿大街都是ＧＵＣＣＩ、ＨＥＲＭＥＳ、ＰＲＡＤＡ。我看著這個給我帶路的人，他的泛著油光的灰白色頭髮，看不出顏色的夾腳拖鞋，和路上的膚白貌美的俊男靚女格格不入。站在一群老外中間，他告訴我，這裡就是烏節路了。他説他只能送到此地，他要轉彎了。

　　正欲表示感謝，他突然攔住我，半生不熟地問我借十塊錢吃飯。他是這樣説的：太不好意思了，阿叔一把年紀，還向你借錢。可是阿叔今天真的沒錢吃飯了。

　　我這才意識到他的職業──如果這也算是一種職業的話。我站在大街上，有點發傻。

　　那時候，太陽就要下山了，烏節路玻璃幕墻的影子黯淡下去了。